暗箭隐弦张(第1/2页)
杨修离去时留下的那几面朝廷旌旗,在江夏城头的凛冬寒风中猎猎作响,尚未散尽最后一丝象征皇恩的余温,彻骨的寒意便已顺着城砖的缝隙,浸入守军的骨髓。曹操那道嘉奖令上的墨字还未干,许诺的偏将军衔与“赏赐千金”的空头支票,如同画在纸上的炊饼,看着诱人,却填不满将士们饥肠辘辘的肚皮,更解不了军械匮乏的燃眉之急。
城头的士兵缩着脖子,破旧的甲胄上结着一层薄霜,手中的刀枪因缺乏铁器养护,泛着暗沉的锈迹。江风卷着湿气扑面而来,对岸江东水寨的巡哨船如同蛰伏的猛兽,往来愈发频繁,船上士兵的目光透过薄雾,一日比一日森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觊觎与杀意。
林凡凭栏而立,指尖抚过冰冷的城砖,心中那根因杨修到来而稍稍松弛的弦,再次被狠狠绷紧,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绷。他清楚地记得,杨修登船离去时,曾回头望了江夏城一眼,那看似随意的一瞥中,藏着的不只是对“火器”的贪婪——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探究、算计,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衡量,仿佛在评估一件趁手工具的价值,又在掂量其潜在的风险。
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杨修背后站着的,从来都不只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更有野心勃勃、急于招揽人才的曹植,乃至……那位始终隐在许都朝堂阴影里,隐忍不发、深不可测的司马懿。这三人如同三张无形的网,正悄然朝着江夏,朝着他手中的火器,缓缓收紧。
“监军。”一声带着浓重疲惫的呼喊,将林凡从沉思中拉回。文聘快步走来,战袍上沾着尘土与霜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倦色,“城西的箭楼昨夜被江风刮塌了一角,急需加固,可库房里的硬木已经用尽,是否拆用城南部分空置的民房梁柱?”
林凡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乱世之中,民心便是城防的根基。拆毁民房,看似解了燃眉之急,实则动摇人心,一旦百姓离心,江夏便真的守不住了。让工匠营改用毛竹,将粗壮的毛竹捆扎成束,内部填充沙土夯实,虽不及硬木坚固,却也能撑过这阵危机,应急足矣。”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南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派往荆南的细作,可有消息传回?”
文聘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摇头叹道:“情况不容乐观。零陵太守刘度已献城降了刘备,张飞的军队已经进驻城中;长沙韩玄依旧首鼠两端,一面派人与我们虚与委蛇,一面又暗中与刘备联络,态度暧昧;桂阳赵范那边,据潜伏的细作回报,其麾下郡尉陈应、鲍隆早已被刘备说降,赵范自身也是独木难支,恐难持久。”
说到最后,文聘的声音压得更低:“至于武陵……我们派去的人,在抵达临沅城外三十里时失去了联系,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最后一条外部策应的希望,也随着武陵细作的失联而彻底断绝。林凡沉默不语,望着滔滔东去的江水,心中一片沉重。北有曹操的猜忌,东有江东的虎视,南有刘备的步步紧逼,江夏,这座夹在三方势力之间的孤城,已然成了一座彻头彻尾的绝地。
但片刻后,他眼中的沉郁便被一丝决绝取代。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城头疲惫却依旧坚守的士兵,沉声道:“既然外援难期,那我们就只能靠自己。将军,从明日起,传令全城: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除了维持城中运转的必要劳役外,全部编入辅兵,白日参与城防修缮、搬运物资,夜间轮流参与巡哨;同时,立刻组织人手在城内挖掘深井,越多越好,务必储备足够全城军民三月饮用的清水;另外,打开官仓,登记所有可食用之物,包括粮仓里的陈粮、百姓家中的余粮,乃至城外的树皮、草根、野果,尽数搜集起来,统一调配,未雨绸缪。”
他要将江夏这座孤城最后的潜力,压榨到极致。哪怕是困兽,也要在绝境中露出獠牙。
就在林凡与文聘为了江夏的存亡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之际,一场针对林凡本人,乃至整个江夏的暗流,正借着凛冽的江风掩护,悄然越过江面,涌向这座风雨飘摇的孤城。
这日午后,林凡正在城南的工匠营中检视新赶制出来的一批改进型“火箭”引信。工匠们围着熔炉忙碌,火星四溅,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木炭的刺鼻气味。林凡手持一枚引信,仔细查看药线的缠绕密度,眉头微蹙,正欲吩咐工匠调整药剂量,亲随赵武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主上,营外有一人求见,自称是许都‘陈记商行’的管事,姓胡,说是奉了杨修主簿之命,有密信要亲手交予您。”
林凡手中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杨修离开江夏不过三日,为何会突然派人秘密前来?而且是以商行管事的身份,显然是不想声张。他不动声色地将引信递给身旁的工匠头领,沉声道:“带他到后帐等候,屏退左右,我随后就到。”
片刻后,林凡走进后帐。帐内光线昏暗,一名身着青色布袍、头戴小帽的男子正垂手站立,见他进来,立刻躬身行礼,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此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衣着普通,身上带着淡淡的风尘气息,像是长途跋涉而来,但一双眼睛却颇为灵动,转动间透着几分精明,绝非寻常走南闯北的商贾。
“胡管事一路辛苦。”林凡在主位上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对方,“杨主簿刚离开江夏不久,此番遣你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胡管事躬身递上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声音压得极低:“林监军,杨主簿特意嘱咐小人,务必将此信亲手交予您本人。主簿言,此前在江夏城中,碍于场合,有些话不便明言。此信关乎监军的前程安危,更关乎整个江夏的存亡,还请监军务必亲阅,早做决断。”
林凡接过密信,指尖触及火漆,感受到其干燥坚硬,显然是密封不久。他拆开火漆,抽出信纸,快速浏览起来。字迹确实是杨修的手笔,飘逸中带着几分张扬,但信中的内容,却让他如坠冰窟,脊背瞬间泛起一层寒意!
信中开篇,杨修先是极力夸赞林凡的才能,称其“于绝境中守江夏,以火器退强敌,实乃当世奇才”,随后话锋一转,话里话外便透出了杀机。杨修写道:“丞相虽明面上嘉奖监军,然许都城内,流言汹汹。司马仲达等人屡在丞相面前进谗言,称监军手握火器之秘,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已成一方隐患;更有甚者,暗指监军此前与江东周旋,颇有暧昧往来(意指蒋干盗书之事余波未平),恐有异心。”
紧接着,杨修便“推心置腹”地分析起林凡的处境:“监军身处危城,外有江东周瑜虎视眈眈,内无朝中奥援,粮草军械皆仰仗丞相供给。如今丞相疑心日重,司马仲达又步步紧逼,若再无强援依附,恐难逃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下场。”
最后,信中终于露出了真实目的。杨修暗示,曹植公子求贤若渴,素来敬重有才能之人,若林凡愿将“火器”的完整制法献于曹植,再由他杨修从中斡旋,不仅可在丞相面前为林凡辩白,消除猜忌,更能设法将他调离江夏这是非之地,召入许都,在曹植麾下任职,前程不可限量。
威逼、利诱、离间!短短一封信,将许都朝堂之上的权力斗争、人心险恶,赤裸裸地展现在林凡面前。司马懿的谗言如同跗骨之蛆,欲将他置于死地;而杨修,则想趁机将他和他手中的火器,一并纳入曹植的阵营,当作争夺储位的筹码!
林凡心中怒火升腾,指尖微微用力,信纸几乎被捏得变形。但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依旧平静无波。他缓缓将信纸折好,收入怀中,抬眼看向胡管事,语气平淡:“杨主簿的好意,林凡心领了。只是,‘火器’之法尚未完全完善,尚有诸多缺陷,贸然献上,恐误了军国大事,更负丞相的厚望。况且,江夏危局未解,林凡受命于危难之际,岂能临阵脱逃,置全城军民于不顾?”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还请胡管事回禀杨主簿,林凡唯有恪尽职守,死守江夏,以报国恩,其余之事,不敢妄议。”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胡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恭敬的模样:“监军忠义,小人敬佩不已。只是……许都情势复杂,司马仲达等人手段狠辣,监军还需三思啊。”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木牌,递给林凡,“若他日监军改变主意,可凭此牌前往许都‘陈记商行’,小人自会为监军联络主簿。”
林凡没有接木牌,只是摆了摆手:“多谢好意,不必了。赵武,送胡管事出城。”
看着胡管事离去的背影,林凡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眼神冰冷如霜。杨修的拉拢,他早有预料,但这背后,是否也有司马懿的推波助澜?故意散播流言,加重曹操的猜忌,将他逼到绝境,再让杨修出面“招安”?若自己真的动摇,交出了火器秘法,恐怕下一刻,等待自己的就不是什么前程似锦,而是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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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能上当!他心中暗暗决断,许都的这潭水,比江东的战船更加凶险。
然而,林凡还是低估了对手的狠辣与动作之快。
就在他拒绝杨修拉拢的次日清晨,天色未明,整个江夏城还笼罩在一片浓重的浓雾之中。江面上的雾气如同实质,能见度不足三丈,连远处的江东水寨都隐没在白茫茫的雾气里,只剩下隐约的轮廓。
突然,一阵凄厉的铜锣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紧接着,“敌袭!敌袭!江东军攻过来了!”的嘶吼声在水寨方向骤然响起,瞬间传遍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