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咖啡馆里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哭喊!
我们同时转头,只见角落里,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因为打翻了果汁,正嚎啕大哭,她的母亲手忙脚乱地擦拭,却怎么也止不住孩子的哭声。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憋得通红,甚至开始有些喘不上气。
周围的客人都投去关切的目光,母亲急得快要哭出来。
混乱中,我看见方舟的目光锁定在桌面上一个装饰用的、造型奇特的金属镂空摆件上。他没有动,甚至没有看那个小女孩,只是极其专注地、静静地凝视着那个摆件。
下一秒,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金属摆件内部,几颗细小的、原本静止的滚珠,竟如同被无形的指尖拨动,开始沿着复杂的轨道缓慢、优雅地滚动起来,发出极其轻微而悦耳的“叮咚”声,像一首微缩的音乐。
这声音清脆、奇特,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抽噎着,睁大了泪眼朦胧的眼睛,好奇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最终被那自行滚动的滚珠深深吸引,看得入了神。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和那清泉滴落般的“叮咚”声。
她母亲松了口气,连声道谢,以为是咖啡馆的什么新设计。
而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我距离方舟最近,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自始至终没有碰过那个摆件!他的双手,一直平静地放在桌面上!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刚才的雨水还要冰冷。咖啡馆里温暖的空气,变得粘稠而令人窒息。
我猛地转头,看向方舟。
他似乎耗去了些许精力,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一分,但眼神依旧平静。他感受到我的目光,缓缓转过头,与我对视。
那眼神里,没有被人发现秘密的惊慌,也没有试图解释的意图。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坦然的沉默。
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看见了。
那无声的眼神交流,像一道惊雷在我们之间炸开。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我抓起自己湿漉漉的背包,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想起还有事,先走了。”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几乎是逃离了“拾光”,冲进了外面茫茫的雨幕之中。
雨水再次打湿了我的衣服,但这一次,我感到的是一种彻骨的寒冷。
他不是特别。
他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那个金属摆件,那些自行滚动的滚珠……那是什么?魔术?超能力?还是……更无法理解的东西?
而他最后那个眼神,分明是在告诉我:“是的,如你所见。而现在,你知道了。”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我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好奇,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具体而狰狞的恐慌。
我一路跑回家,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我混乱的神经。
手机屏幕亮起,是他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对不起。”
我没有回复。我只是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常数?
一个……非人的常数吗?
世界的根基,在这一刻,摇晃了。
第五节
那一夜,我几乎未眠。
“对不起”三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窗外雨停后,世界陷入一种死寂,反而让内心的惊涛骇浪更加清晰。我反复回想那个瞬间——滚珠的律动、他苍白的脸、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他不是人?
不,他的体温,他递来毛巾时指尖的触感,都是真实的。
那他是神?是鬼?是外星来客?
荒谬的猜想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又被理智(或者说,是残存的理智)按下去。最大的可能,是某种我所不能理解的……科学?或者,就是世俗意义上所谓的“超能力”?
无论是什么,都意味着我二十二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在那一刻被彻底颠覆。我所熟悉的、平凡的、按部就班的世界,原来只是冰山一角。而方舟,他就站在那庞大、隐形且令人恐惧的冰山之上。
第二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有去“拾光”。手机关机,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我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消化这枚炸雷。
母亲察觉了我的异常,端来水果,小心翼翼地问:“夕今,是不是找工作压力太大了?”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妈,就是有点累。”
我无法向她解释,我遭遇的不是压力,而是认知的崩塌。
傍晚时分,我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登录了那个几乎快要遗忘的、大学时用来查阅学术资料的顶级数据库。我抱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侥幸心理,在搜索栏输入了“方舟”两个字。
我并没指望能查到什么。一个能隐藏如此秘密的人,怎么会留下网络痕迹?
然而,结果却让我愣住了。
没有花边新闻,没有公司信息。只有寥寥几条,深埋在学术期刊数据库的最底层,需要极高的权限才能浏览。
那是几篇发表于七、八年前,涉及“非典型能源应用”、“宏观经济学模型的结构性突破”以及“信息场论的雏形”的论文。作者署名,都是“Fang,Zhou”。论文摘要艰深得如同天书,充满了数学公式和物理概念,我完全看不懂。
但它们的发表期刊,无一不是各自领域内如雷贯耳的顶刊。
一个二十出头(根据发表时间推算)的年轻人,在多个截然不同的前沿领域,发表了足以震动学界的论文,然后……便从学术界彻底消失,隐没于人海,成了一个“投资人”。
这比单纯的“超能力者”更让我感到恐惧。
这意味着,他拥有的,不仅仅是某种神秘的力量,更是足以碾压众生的、实打实的智力巅峰。力量或许还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但这种横跨多个硬核学科的、上帝般的智慧,简直非人。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冷。
所以,他投资的不是公司,是……未来?是人类文明的走向?那么,他接近我,这个余姚最普通的女孩,又是为了什么?观察?实验?还是……更高维度的、我无法理解的某种计划?
“叮咚——”
门铃响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个时间,会是谁?
我走到猫眼前,屏住呼吸向外看去。
楼道昏暗的光线下,站着的人,是方舟。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身形挺拔,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眼神却依旧沉静。他没有撑伞,肩头被傍晚的湿气洇湿了一片。他就那样站着,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仿佛知道我正在门后看着他。
我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开,还是不开?
打开这扇门,就意味着我正式踏入了那个光怪陆离、充满未知的世界。拒绝,或许还能退回我熟悉的、安全的平庸。
可是,那些一起讨论历史密码的清晨,那杯恰到好处的拿铁,他听我讲述老街传说时专注的侧脸……这些真实的、带着温度的记忆,又该如何安放?
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在我心里疯狂地拉扯。
最终,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拧动了门把手。
“咔哒。”
门开了。
楼道里潮湿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
他看着我,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歉意、坦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夕今。”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我可以进去,跟你谈谈吗?”
第六节
我侧身让他进来。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们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他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是一个略显紧绷的姿态。先开口的是他,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不是外星人,也不是鬼神。我是人类,只是……比较特殊。”
我沉默着,等待下文。我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如同擂鼓。
“你看到的那种能力,我称之为‘构筑与洞察’。”他继续解释,用词精准,像在陈述一个科学事实,“简单说,我可以有限度地感知、理解并影响物质与信息的底层结构。让滚珠按特定规律运动,是其中一种最简单的应用。”
构筑与洞察。
感知物质与信息的底层结构。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带来的冲击力比“超能力”三个字更甚。它意味着他眼中的世界,从根基上就与我不同。
“那……那篇关于信息场论的论文,也是……”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微微颔首:“那是我试图用现有科学框架,去描述这种能力的一部分原理。很粗糙,但已经是当时我能做到的极限。”
“当时?”我捕捉到了这个词。
“能力会随着时间和……使用,缓慢增长。”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就像肌肉,需要锻炼。”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他给出的信息太过庞大,我需要时间消化。
“为什么是我?”我终于问出了这个最核心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余姚,在一个普通的咖啡馆,接近一个像我这样……平凡的人?”
他抬起头,暖黄的光线落在他深邃的眼里,漾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因为‘熵’。”他说了一个物理学的名词,见我疑惑,他补充道,“你可以理解为……‘混乱度’。”
“我的世界,充斥着过多的信息、过多的算计、过多的噪音。它们如同高分贝的尖啸,无时无刻不在冲击我的感知。”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深切的疲惫,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白地在我面前展露脆弱,“靠近你的时候,林夕今,那种尖啸会停止。”
他看着我,目光坦诚得近乎残忍:
“你的思维清晰、纯粹,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水晶。你的情绪,你的感知,甚至你的迷茫……都带着一种稳定的、低熵的秩序。在你身边,我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我怔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答案——也许他有什么惊天阴谋,也许我是什么天赋异禀的救世主,也许只是一场富人的游戏。
唯独没有想过,原因如此简单,又如此……私人。
我的平凡,我的普通,竟然成了他渴望的“秩序”?成了他混乱世界里唯一的避风港?
这比任何华丽的告白,都更具冲击力。
“所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地问,“你接近我,只是为了……‘降噪’?”
“开始是。”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但现在不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直接烙印在我的灵魂上。
“现在,是因为那些‘密码’,因为你看着姚江时说‘了解过去才知道去向’,因为你在资料室里专注的侧影……更因为,当我意识到可能会失去与你平静交谈的机会时,我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林夕今,我对你而言,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一个行走的异常事件。我无法给你普通人的平静生活,甚至可能将你卷入无法预知的危险。”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东西。但我请求你,不要因为恐惧而离开。至少……不要这么快下定论。”
他说完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巨大的信息量几乎撑破我的脑海,恐惧依旧存在,像冰冷的潮水浸泡着我的四肢。
但在这片冰冷的潮水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那是理解,对他那份孤独和疲惫的理解。
是悸动,对他那句“恐慌”和坦诚的悸动。
更是一种……莫名滋生出的勇气。
我抬起头,迎上他等待审判的目光。
“我需要时间。”我说,声音依旧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坚定,“我需要时间……重新认识你,认识这个世界。”
“而在我想清楚之前,”我深吸一口气,“你不能再对我使用任何‘能力’。我们要像……像两个最普通的人那样相处。你能做到吗?”
方舟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辰瞬间亮起。那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柔和了下来。
“能。”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答案,“我保证。”
他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门被轻轻带上。
我依旧坐在原地,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
重新认识他?
认识这个拥有神祇般力量,却渴望平凡秩序的男人?
我知道,从我打开门,从他做出承诺的那一刻起,我那条平凡的、按部就班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偏航,驶向了一片未知而壮阔的深海。
而我,在恐惧的深处,竟然隐隐感到了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