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裁长在成贤街,是国子监祭酒捧在掌心的明珠!何曾被人用“通房丫鬟”这样的字眼羞辱过!她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曹頫骂道:“你死了这条心,我马宫裁就算是嫁鸡嫁狗,也不可能嫁给你这心思腌臜的坏种!”
“放肆!”宫裁话音刚落,曹頫身边的小厮就站了出来,“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四爷愿意娶你进门,是你祖上三辈子积来的福分!”
宫裁气极反笑,“那你们四爷又是什么东西?顽劣不堪,风流成性,分明有读书天分,却不思进取。织造给他捐了监生,他荒废度日,更是在国子监中途辍学,混了个肄业。成日游手好闲,浪费银元,败坏江宁织造府的声誉,通身上下,哪有一星半点长处?!”
曹頫见宫裁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脸涨得通红,“捐监怎么了!伯父正大光明地花钱捐监,我心安理得!再说中途辍学!国子监上下沆瀣一气,祭酒马守中贪赃枉法,我只恨没一开始就走,平白沾了马家的晦气!”
曹頫话音一落,周遭哄笑一团,“四爷光明磊落,自然待不了藏污纳垢的国子监。”
“四爷辍学原来是看清了贪官的真面目啊!”
周遭议论纷纷,这些话狠狠刺痛宫裁的内心,她看着人群中笑得张狂的曹頫,又联想到那日在假山后他那令人作呕的亲近,理智告罄的宫裁操起悬挂在墙壁上的镇宅宝剑,朝曹頫刺了过去——
“四爷当心!”
哄笑声骤然被惊叫声取代,众人仓皇高呼,避开宫裁刺来的寒光。
唯有曹頫满眼兴奋,拔出护卫的配剑迎了上去,“雕虫小技!爷今日大发慈悲,好好教你如何使剑!”
曹家爷们都习过骑马剑术,自然不把宫裁的花拳绣腿放在眼中。
两把长剑交叉飞舞,互相撞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剑刃上的光芒闪烁,映射出宫裁一双愤恨的目光。两人身形快速移动,或攻或守,剑法犹如流水般连贯流畅,毫无停顿和破绽。场上的气氛愈发紧张,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宫裁变幻莫测的长剑之上,就在此时,她变换招式,手中的剑犹如闪电划破空气,朝曹頫的要害刺去,曹頫轻敌,闪避不及,宫裁见剑锋突破曹頫的层层防线,眼看要刺入他的心腔,理智迫使她改变剑路,收手回撤!
曹頫可不领情!他看宫裁后退,空门大开,反倒是步步紧逼,挥舞着手里的剑花,不怀好意地挑破宫裁胸前的衣衫。
宫裁身前一凉,仓皇地丢下长剑,捂住松开的襟口,愤恨地看向曹頫。
“哈哈哈!”曹頫看着宫裁狼狈模样,仰天长啸,“还没当上通房,就宽衣解带了?”
“畜生!”
恼羞成怒的宫裁上前,用尽力气,一脚狠狠踢在曹頫下体要害之处。
“哎哟!”曹頫反应不及,被提到在地不说,整张脸更是直接褪去了血色。他哪里还管得上宫裁,疼痛难忍地捂着下体,仓皇招手,“快!快去找大夫!”
曹頫被宫裁踢伤,大夫说要将养好几日,好在没有伤到命根。曹頫在阖府上下丢了面子,咽不下这口气,当天就把状告到了李氏跟前,讨要一个交代。此时,孙绫也正好陪在一边。
曹頫坐在太师椅里,一脸痛色,“区区一个织造管工,就敢在府里对主子操刀弄剑,伯母要不惩治,以后还怎么治下。”
中秋宴当前,府邸住着不少亲眷,宫裁这么一闹,把织造府颜面丢尽。李氏心中有气,“把马宫裁叫来!”
“是。”
看着下人领命离开,李氏脸色难看地问向孙绫,“她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不等孙绫回话,红玫就抢答,“夫人可别问了,宫裁姑娘仗着跟大爷他们的情谊,整日躲懒,忙活了五六天,只置办了中秋要用的十几尊兔儿爷!”红玫避重就轻,丝毫不提这些兔儿爷是宫裁亲手制作。
李氏听了更气,只道宫裁在磨洋工,屋内气氛更是沉重。孙绫见此,眼底闪过一抹幸灾乐祸,慢条斯理地饮着茶等着一会儿的好戏。
须臾,宫裁被领到西堂。
她看着坐在一旁的曹頫、孙绫,心中明白个大概。
“夫人。”她只对李氏行礼问安。
李氏冷笑,“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夫人!我让你帮忙协理,你倒好,事情没替绫儿分担多少,尽给织造府添了乱!”
她说着,指向瘫坐着的曹頫,“四爷好端端来的江宁织造府,这才几日,就成了这般模样,你让我如何向他父亲交代!”
宫裁皱眉,“夫人,是四爷辱人在先,我……”
“啪!”李氏见宫裁还敢狡辩,气得拍桌,“无论如何,他都是主子!”
宫裁不服,却顾着李氏的颜面,没有出声辩解。李氏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这事,我势必要给四爷,给府中上下一个交代。从今天开始,织造府你就别来了,至于织造局那边,暂且交由织造高手们协理,你回去面壁思过。”
宫裁委屈,这件事分明是曹頫有错在先,李氏仅仅因身份之别,就将过错推在她的身上。可是屋内……不论是曹頫亦或是丫鬟姑娘,对李氏之言皆是认同之色。宫裁知道挣扎无用,朝李氏行礼,“夫人要给下面一个交代,我可以辞去管工,离开织造局,但至于面壁思过……夫人,宫裁没有过错,此事我应不了夫人。”
宫裁不卑不亢地说完,朝李氏行礼后离开。李氏见此心中更是气闷,喝了一盅凉茶方才和缓了脸色。
“夫人,这……”孙绫为难地左右看看,“过几日大爷回来,要是不见宫裁,少不得生出事端,中秋佳节在即,府上可不能再起争执,要不我去劝劝宫裁?”
李氏又被孙绫挑了起来,“劝?有用嘛!她但凡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心安了!”李氏说着,搀着嬷嬷的手站了起来,“随她去哪里,别待在我跟前添堵就好,至于大爷那边,等他回来再说。”
李氏离开,孙绫主仆也相继出门。
红玫看向孙绫,语气不无叹服,“小姐高明,可算是把这碍眼的人赶出了织造府。”
“这才哪到哪。”孙绫说完,又志得意满地摆手,“不过无妨,她少在一天,我快活一天,正如夫人说的,之后的事情,等大爷回来再议。”
红玫连连点头,搀着孙绫走入夜色。
而与孙绫的得意不同,离开西堂的宫裁,落寞地在曹颐屋前徘徊。
曹颐这一去私塾就是半月,至今也没收到半点音讯,宫裁满腹的苦楚也不知该和谁倾诉。经过曹颙的院子,她心中更是酸涩。偌大的曹家,宫裁无依无靠,无处可去。
回了织造局,宫裁再一次登上屋顶。
她坐在月光底下,心境再不像刚回来时那般轻松自在。
“宫裁。”
宫裁闻声转头,看到忧心忡忡的碧月,她勉强牵了牵嘴角,“你怎么来了。”
“府里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碧月说着,在宫裁身边坐了下来,“你真要离开织造局吗?”
宫裁点头,“夫人想要交代,我给她便是。”
“那你又能去哪里呢。”
宫裁望着月光,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在这繁华热闹的江宁城,没有一盏为她点亮的灯。
碧月牵住她的手,“要不回苏州织造府?李织造好歹是你的义父,他总不会弃你不顾的!”
宫裁回想起与李鼎的恩怨,摇头苦笑,“李府上下还记着我刺李鼎的那一剑,只怕他们恨我不逊于江宁织造府,更何况我跟李鼎之间还隔着‘血海深仇’,我……回不去的。”
碧月看着宫裁一阵心疼,倒是宫裁想得开,洒脱躺下,把手枕在脑后,“我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看看皇上赐下的良屋……”说着,宫裁故作轻松地对碧月眨眼,“要是自在舒服,你辞了织工,搬来和我一块儿住。我们两姐妹到时候经营些小本生意,可不比在江宁织造局逍遥快活?”
碧月被逗笑,心中酸涩顿消。她抹了抹眼眶,朝宫裁伸出了小拇指,“行啊,要是你做买卖生意,甭管我是不是攥着滔天的富贵,都来你身边分一杯羹。”
“一言为定。”
宫裁勾住了碧月的小拇指,月光下,姐妹俩相视一笑,煞有其事地约定将来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