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的深度加深三寸,导致麦子未能及时发芽。
整个县都是如此。
他们认为秋种春收有违天时,是为妖稼,又不敢明面上反驳来自朝廷的命令,于是想出了这个阳奉阴违的法子。
扶苏派去的农官被他们蒙蔽,竟未查清也未上报,听信了该县县令的措辞,一个劲儿地钻研哪里出了问题。
他从麦种找到土质,又从天气找到肥料的比例,就是没想到是人心的问题。
直至今日被始皇帝揭露在他的眼前。
这是扶苏的失职,扶苏承认。他还未俯首谢罪,马上又被折子上的下一句话惊骇到。
上面说,他信任的儒家背刺了他。
什么叫做“宿根越冬乃得嘉穗,犹君子守节终遇明时”?
所谓君子守节,岂非暗喻等待明主。什么时候是明时,他一去推广种植冬麦就是明时,那把始皇帝放在哪里了?
什么又叫“公子施仁政于井陌”?
公子施仁政,那皇帝便是暴政吗?
这在始皇帝眼里与谋逆有什么区别?
他每每都在强调是奉陛下之令,巡视时也带着陛下所赐的节信。弱化自己在整件事中的地位,尊崇父皇的决定,表明自己只是执行者。
儒家是想干嘛?眼见着父子关系有所缓和,迫不及待想要让他决裂吗?
扶苏伏地,沉声道:“儿臣请罪。”
始皇帝批阅奏折的效率上来之后,在休息的间隙也有心思逗一逗蒙毅送的那只鹦鹉。
鹦鹉吃得好了,长得毛光水滑,现在是真飞不起来,一个劲儿地谄媚:“陛下圣恩,陛下圣恩。”
始皇帝修长的指节曲起,拂过鹦鹉身上亮丽的羽毛,眼睫轻抬:“你罪在何处?”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让满殿的人屏息。
章台宫烧着地龙,扶苏手脚却发凉。
此刻他的头颅紧贴宫砖,他慢慢抬首,望向御座上的始皇帝,他说:“臣有失。儿臣监农政而吏害稼,虽非亲为,其罪在臣。请削封三百户,夺车骑仪仗,以谢天下百姓。
“臣有罪。罪在耳目壅塞,罪在德薄招谀,罪在惑乱黔首。儒生假臣之名倡‘守节明时’,此乃曲解天时也。陛下扫六合正四时,今即煌煌大清明时,何待之有?儒生所言臣‘施仁政于井陌’,一派胡言。关中冬麦抽芽皆是因陛下与神使授新法与农具,谁人不知?
“还请父皇明察。”
扶苏再次深深叩拜。
始皇帝的耳目早已经告诉过他,扶苏巡视之时始终强调“陛下常忧民食”、“皇帝垂恩”等等话语。嬴政也自信只要他在一日,普天之下无人敢做造反的事儿。
扶苏这几月的行为处事,始皇帝实际上是满意的。
他以试点渐进、赏罚并用的原则推行种植冬麦,符合大秦“询名责实”的传统。看来,即便是更偏向儒家,他也在不自觉当中对法家治理术运用合格。
此外,他调和了基层官吏与黔首之间的关系,又擅于用新的东西去推动冬麦的种植。
譬如纸张的运用就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