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园赋
咸阳城的暮春总带着些躁动的暖意,内侍监的老宦官捧着一卷泛黄的竹简,在章台宫的回廊下第三次驻足。竹简上是蜀郡郡守的奏报,墨迹未干处画着几株从未见过的奇花,旁边小字注着“楚地移来,适蜀水土”。风从渭水那边卷过来,带着新抽的柳丝气息,老宦官忽然想起昨夜路过城西时,那户新贵府邸的墙头探出的一支红梅——分明是江南才有的品种,竟在关中扎了根。
这年春天,咸阳城里的富贵人家都在忙着一件事:拆墙。
先是国尉府动的工。那座原本方正肃穆的府邸一夜之间卸下了半面围墙,工匠们昼夜不休地往里面运太湖石。消息传到市井,卖菜的老汉们蹲在城墙根下嚼舌根,说国尉大人是要学南边的楚王,把云梦泽搬进家里。没过几日,掌管盐铁的大司农府上也起了动静,从巴蜀运来的楠木在府门前堆成了山,据说要造一座能看月亮的水榭。
“这哪是造园子,分明是在比谁家的石头更奇,花木更稀罕。”咸阳令站在城楼上,望着满城大兴土木的景象,手里的铜爵晃出细碎的酒花。他身后的幕僚捧着一卷《越绝书》,指尖划过“夫差作姑苏台,三年乃成”的字句,忽然笑道:“大人您瞧,当年吴王修园林,是为了困住西施;咱们秦国的大人修园林,怕是要困住天下的巧匠。”
这话并非虚言。短短三月间,从楚国来的叠石匠人、越国来的造桥师傅、甚至西域的花匠,都像逐蜜的蜂群般涌进咸阳。他们操着南腔北调,把云梦泽的烟水、会稽山的奇石、滇池的莲荷,一股脑地塞进了秦国的府邸。
丞相府的园林是咸阳城里最先落成的。开园那日,咸阳的达官显贵几乎都去了。穿过刻着“曲水流觞”的石拱门,迎面便是一片豁然开朗的水面,岸边的垂柳仿着灞桥的姿态,却在枝头嫁接了岭南的荔枝。几个楚国来的乐师坐在临水的亭子里,指尖弹出的《阳春》调子,混着秦国酒肆里常有的胡笳声,竟也不觉得突兀。
“丞相这园子,倒有几分楚地的灵秀。”一位刚从楚国出使回来的大夫端着酒杯,望着水中嬉戏的锦鲤感叹。那锦鲤是从吴越运来的,通身金红,在秦国的池水里游得自在。
丞相捋着胡须笑了:“老夫不过是想让诸位看看,这天下的好东西,原是能凑到一处的。”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假山,那假山用的是函谷关的青石,却被楚地匠人凿出了洞庭君山的轮廓,山顶还移栽了一株从西域传来的葡萄藤。
众人正赞叹着,忽然见园角的小路上走来一群孩童,为首的正是丞相家的小公子。孩子们手里都捧着陶罐,罐子里装着刚从园子里摘下的樱桃。那樱桃树是从韩国的新郑移来的,在秦国的土壤里结出的果子,竟比在新郑时更甜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