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民声里定乾坤
李信回来那天,栎阳刚下过一场春雨。
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宫墙的影子,像一块块碎掉的镜子。新君驷站在书房窗前,看着檐角的水珠连成线往下淌,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发慌。这半月来,他每日都在等李信的消息,却又怕听到消息——怕听到百姓怨声载道,证明甘龙所言非虚;更怕听到百姓真心拥护,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与盘根错节的旧贵族彻底撕破脸。
“君上,李信求见。”内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乱绪:“让他进来。”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湿冷的风,李信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布衣,裤脚还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城外赶回来。他怀里抱着一个粗布包袱,见了驷,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臣李信,幸不辱命。”
“起来说话。”驷的目光落在那个包袱上,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案几边缘的木纹,“都看到了什么?”
李信起身时,怀里的包袱晃了晃,发出竹简碰撞的轻响。他将包袱放在案上,解开绳结,露出里面几卷用麻线捆着的竹简,还有一些零碎物件——半块粟米饼,一束干枯的麦穗,甚至还有片沾着泥的布帛。
“臣先去了雍城。”李信拿起最上面的竹简,声音平稳却带着力量,“雍城郊外的农户说,新法虽严,可按军功分的田亩是实打实的。去年冬天没冻死一个人,粮仓里的粟米够吃到麦收。”他举起那半块粟米饼,饼上还留着牙印,“这是臣在田埂上从一个孩童手里讨来的,他娘说,搁从前,孩子只能啃树皮。”
驷的目光落在粟米饼上,那饼虽粗糙,却透着粮食的香气。他想起幼时跟着父亲去雍城赈灾,见过百姓吃的“糠麸饼”,里面掺着草籽,咽下去剌嗓子。
“陈仓的商贩说,新法里‘市易法’管得严,没人敢强买强卖了。”李信又拿起那片布帛,布帛边缘毛糙,却织得细密,“织户王二家的妇人,靠织布换了个‘上造’爵位,如今走路都敢抬头了。她说就是夜里赶工累些,可比起从前给贵族当奴婢,强百倍。”
他顿了顿,拿起那束麦穗,麦穗颗粒饱满,只是沾着些尘土:“渭水边的村落,臣特意去了当年商君处斩私斗者的河滩。现在那里成了良田,种麦的老汉说,私斗是没了,可邻里因为地界吵嘴的不少。有人抱怨‘连坐法’太狠,一家犯法,十里连坐,可更多人说,正因为狠,才没人敢再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