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夜话
秦孝公三年的冬夜,栎阳的雪下得正紧。
偏殿的烛火摇曳,映着案上堆叠的竹简。秦孝公嬴渠梁攥着一卷河西之战的败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竹简上的墨迹仿佛还带着血腥气,二十年前父亲秦献公被魏军射中膑骨的旧伤,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疤,刻在每一个秦人的心头。他打了个寒噤,将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些,恍惚间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梦里是漫天的旌旗。
黑色的“秦”字旗如潮水般涌出函谷关,铁甲铿锵声震得大地发颤。他立于战车之上,腰间佩剑的穗子随风飘动。前方,河西之地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阴晋古城的城楼在烟尘中若隐若现。魏军的旗帜像被狂风撕扯的破布,在秦军的冲击下节节败退。他听见士兵们嘶吼着“收复河西”,那声音里有祖辈的屈辱,更有压抑了百年的愤懑。
忽然,鼓乐声起。
函谷关外的空地上,列国诸侯穿着锦绣朝服,按爵位高低排列整齐。魏王低着头,双手捧着河西地图递过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韩王、赵王、齐王……一个个曾经嘲讽秦国是“西陲蛮夷”的君主,此刻都垂着眼帘,齐声高呼“吾皇万岁”。渭水岸边的百姓们欢呼着,将粟米和布帛抛向空中,红色的绸带缠在战车的轮轴上,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哈哈……”嬴渠梁忍不住笑出声来,猛地睁开眼,烛火在眼前晃了晃,才发觉是场梦。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满月悬在天际,清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像铺了层薄薄的霜。案上的铜爵还剩半杯残酒,他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方才梦里的景象仍在眼前晃动。他起身推开殿门,冷冽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
“备车,去五羊皮馆附近。”他对守在门外的内侍说。
内侍愣了一下,五羊皮馆那边住的多是商旅,哪有君上深夜造访的道理?但他不敢多问,躬身应了声“诺”。
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栎阳的街道在月色下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巡夜士兵甲胄碰撞的声音。路过南门时,嬴渠梁掀起车帘,看见那棵老槐树下空荡荡的,想起前几日卫鞅在这里徙木立信,五十金的秦半两在残阳下晃眼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