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看着地上的断木与碎酒器,喉头滚了滚,终究没敢再劝。他伺候公子虔三十年了,知道这位君侯的性子,一旦像这样拔出了剑,就绝不会轻易收回去。
夜风卷着残叶扑在窗棂上,像无数双眼睛在外面窥望。公子虔重新落座时,案角的缺口正对着他,像一张咧开的嘴。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卫鞅初到秦国时,也是在这样的夜晚,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袍,站在朝堂下侃侃而谈。那时谁能想到,这个魏国人会搅得秦国天翻地覆?
第二章 旧账
卫鞅的回帖第二天晌午就送到了。竹简用红绳捆着,字是他惯常的铁画银钩,只寥寥数语:“法者,国之权衡也。虽公族,不可枉。三日后,司田吏赴封地收田,望君侯勿阻。”
公子虔捏着竹简的手青筋暴起,指腹几乎要嵌进竹片里。赵伯在一旁看着,见他指节泛白,忙递上一盏热茶:“君上,卫鞅这是铁了心要做这个恶人。不如……请太子殿下出面?”
“太子?”公子虔冷笑一声,将竹简扔在案上,“驷儿今年才十三,卫鞅那套‘刑无等级’的鬼话,连君上都信了,他一个半大孩子能说什么?”
他起身踱到廊下,望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树是他刚封太傅那年亲手栽的,如今已枝繁叶茂,树荫能盖住半个院子。可再密的树荫,也挡不住咸阳城里越来越浓的火药味。
新法推行三年,渭水边的刑场就没断过血腥味。去年冬天,因为私斗,一次就斩了七百多人,河水都染红了。那时公子虔还在朝堂上替公族说话,说卫鞅“苛政猛于虎”,却被孝公冷冷打断:“叔父忘了河西之耻吗?”
那句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至今没拔出来。二十年前,魏国占了河西之地,秦国被迫割地求和,先君献公就是在那场战役里中了流矢,不到半年就驾崩了。孝公继位时才二十岁,捧着先君的灵位在太庙哭了三天,发誓要“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
卫鞅就是踩着这个时候来的。他说要强国,就得“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说要让秦国人不敢私斗、勤于耕战,就得“赏厚而信,刑重而必”。这些话,句句都戳在孝公的心坎上。
可公族不这么想。世代相传的封地、不用纳粮的特权、私斗不受重罚的规矩……卫鞅的新法,像一把快刀,要把这些旧日子全割碎了。去年,宗室里的公孙贾偷偷改了户籍,想隐瞒两个壮丁逃避徭役,被卫鞅查出,直接削了爵位,罚去做苦役。那时公子虔就知道,这把刀迟早要砍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