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商的贸易网络呈现出鲜明的层级结构。在东南亚,他们以泉州、广州为基地,在占城(今越南中部)、真腊(今柬埔寨)设立中转港,交换香料、象牙、珍珠等热带物产;在印度洋流域,则通过三佛齐的中介,与阿拉伯商人交易乳香、琥珀、玻璃器;而中国输出的瓷器、丝绸、铜钱则成为“海上通用货币”。1987年发现的“南海一号”南宋商船,船舱内出土数万件龙泉青瓷、景德镇青白瓷,以及东南亚的胡椒、槟榔,印证了当时“海上陶瓷之路”的繁荣。
商业运作模式亦颇具近代色彩。海商普遍采用“合本”制,即多人集资造船,按股份分配利润,如《夷坚志》记载“海贾张生,以船致富,凡三往三返,获利数倍”。为降低风险,他们还发展出“船货保险”雏形,“舶商之船,自苏门答腊回帆,遇风涛则祷于海神,货损则市舶司代偿十之三”(《宋会要辑稿》)。这种商业智慧使海商积累了惊人财富,泉州商人李充“造巨舰,赍丝绸、瓷器,浮海至大食,获利百倍归”,其资产可与州县财政相颉颃。
三、版籍新章:商籍制度的初创与管理困境
随着海商群体壮大,传统“重农抑商”的户籍制度已难以适应现实需求。北宋初期,海商仍被编入“坊郭户”,但因其常年出海、资产流动频繁,导致“人户虚实不可考,商税征收多有遗漏”(《宋会要辑稿·食货》)。熙宁五年(1072年),三司使章惇奏请“立海商籍,令诸州登记船主、纲首姓名、船货数目,岁终诣市舶司核验”,这是中国历史上首次针对商业群体的专门户籍制度——“商籍”的萌芽。
商籍登记的核心是“人船绑定”与“资产报备”。据《庆元条法事类》记载,海商需在出发前向市舶司提交“公凭”(通行证),内容包括“船主姓名、船匠姓名、船上人员年甲、籍贯、货物种类、数量”,市舶司据此建立档案,称为“商籍簿”。这种登记制度解决了三大问题:其一,通过“公凭”防止海商勾结海盗或走私禁物(如铜钱、兵器);其二,按货物价值预征“舶税”,分“抽解”(实物税,一般为10%—30%)和“博买”(政府优先收购);其三,对归国海商核查货物,防止偷税漏税。南宋绍兴年间,泉州商籍登记显示,每年出海商船达180艘,年征舶税约60万缗,较北宋初期增长十倍。
但商籍制度在推行中面临多重挑战。其一是“隐籍”现象严重,海商为逃税常虚报船货,如“广州海商陈益,造三桅大船,载瓷器万件,报称‘杂物五百件’”(《宋会要辑稿》)。其二是户籍管理与海上风险的矛盾,海商因风浪滞留异国或遇难时,其户籍状态难以及时更新,导致“人已没而籍尚存,税仍征”的弊端。其三是官商勾结,市舶司官员常与海商“通同作弊,以贱价博买,高价转售”,如北宋市舶使潘美“私市乳香,违制当斩”,反映出制度执行中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