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目光焦着在那对依偎的身影上,胸膛里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秘的酸楚。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视野茫然地掠过攒动的人影,滑向后排。然而,就在那不经意的逡巡间,一道身影如同古卷里走出的墨痕,清晰地撞入他的眼帘——那是李承乾身后,静立如画的平阳昭公主,李秀宁。
时间仿佛骤然凝固,周遭鼎沸的人声刹那间被抽离,化作一片模糊遥远的嗡鸣。李世民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瞬冰冷地退潮,四肢百骸都浸在一种近乎麻痹的震颤里。他只能死死盯着那张镌刻在记忆最深处、从未因岁月流逝而模糊半分的容颜。
“秀宁??”
那两个字,像是从他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冲破了凝固的沉寂。这声呼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几乎是同一刹那,侍立在旁的郑和如遭雷击,猛地向前踉跄一步。他浑浊的老眼里,积蓄了数十年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在布满风霜的脸上肆意纵横。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重重跪倒在李秀宁脚边冰凉的地砖上,额头深深叩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公主——!”这一声呼喊,凝聚了太多失而复得的狂喜与跨越阴阳的辛酸,在空旷的会议室里久久回荡。
李秀宁蓦然回首,清澈的目光扫过李世民那熟悉却又明显添了风霜棱角的脸庞,再落回脚边须发花白、涕泪横流的郑和身上。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有些恍惚,眸中交织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不敢确认的怯懦。岁月在这两人身上留下了过于深刻的痕迹,然而那骨子里的轮廓和神情,又是如此刻骨铭心。她定了定神,弯腰伸手,轻轻却坚定地扶起跪地的郑和,拉着他向前迈了一步,随即对着李世民,极其克制地微微欠身行了一礼。那动作,依稀还是当年军中女帅的利落风范。
“秀宁!”一声更为浑厚、饱含着复杂情绪——惊喜、慨叹、迟来的无尽遗憾——的呼唤,从李世民身后传来。李世民闻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侧后方让开一步,让出了身后之人。
李秀宁的目光越过弟弟的肩头,落在那个身着玄端常服、气度威严却又难掩激动的老者身上时,瞳孔骤然放大:“父皇?!”巨大的喜悦如同浪潮般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迟疑。她猛地挣脱郑和的手,像一只终于归巢的倦鸟,不顾一切地扑向刘邦张开的怀抱。刘邦的双臂如同铁箍般骤然收紧,将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死死拥在胸前,下颌深深埋入她带着陌生时代气息的发丝里,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这个女儿,曾以女子之身“勒兵七万,威震关中”,与他并肩浴血攻破长安,在他定鼎天下的峥嵘岁月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为他镇守咽喉要地娘子关,却英年早逝于武德六年。那场盛大的军礼下葬,那句掷地有声的“鼓吹,军乐也……公主功参佐命,非常妇人之所匹也!”的哀荣,都未能填补他心中巨大的缺憾。此刻,失落的珍宝骤然复得,这份冲击让这位铁血的帝王也情难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