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平缓,却字字铿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涟漪。
“我五岁上,娘就没了。”贾瑛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掠过的锐利和沉痛,却瞒不过心思敏锐的黛玉,“爹…不提也罢。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世上再没人会替我遮风挡雨了。吃饭穿衣,人情冷暖,是坑是坎,都得自己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咬着牙趟过去!”他嘴角依旧带着那抹标志性的痞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些独自挣扎的年月。
“扬州码头扛过大包,跟着盐船跑过漕运,见过为争一个铜板打破头的苦力,也见过道貌岸然背后捅刀子的官老爷…这世间的豺狼虎豹、魑魅魍魉,你们在深宅大院里绣花吟诗的时候,我早就在泥泞里滚过八百回了!”
他目光灼灼地扫视着眼前这些锦衣玉食、不谙世事的兄弟姐妹,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悲悯的坦诚:“所以啊,林妹妹,宝二爷,还有你们…”他指了指众人,“在我眼里,无论你们是十二三还是十五六,其实…都还是些没真正经历过风雨、没真正挑过担子的小孩子呢!”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黛玉,她脸上的调侃笑意瞬间凝固了。她看着贾瑛,看着他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下深藏的锐利和沧桑,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洞明与承担。一股强烈的冲击感攫住了她。她自诩聪慧,看透人情冷暖,寄人篱下尝遍辛酸,可与他口中那五岁丧母、独自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经历相比…她那点所谓的“悲苦”和“清醒”,似乎瞬间显得苍白而矫情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总是嬉皮笑脸、行事混不吝的三哥哥,他的灵魂深处,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和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震动涌上心头,让她喉咙有些发紧,握着团扇的手指也微微用力。
室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连最活泼的探春也沉默了,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宝玉则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似乎不太理解贾瑛话中的沉重。
就在这时,惜春忽然抬起眼:“三哥哥…你…很可怜。”
“可怜?”贾瑛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猛地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更加肆意的大笑,笑声在听雨轩内回荡,震得窗外的芭蕉叶都轻轻晃动。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流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