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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淬火(1 / 2)

滨江市西郊,第三钢铁厂。

巨大的电弧炉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匍匐在厂房深处,炉膛内,高达数千摄氏度的烈焰无声翻涌,橙红色的光芒透过观察孔映出,将周边巨大机械上凝结的黑色油污和斑驳锈迹镀上一层妖异的亮色。空气炽热、干燥,混合着铁锈、焦炭和熔融金属特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灼热腥气。

就在这巨大的炉膛前方,那块巨大的0451钢板,被七八根碗口粗的钢缆死死捆缚吊起,悬在半空,沉默地倾斜着,像一块被绑缚献祭的古老图腾。惨白的探照灯光柱无情地打在它沧桑的表面上——那三万多个深深凹陷的暗红色血指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每一枚都凝固着一段沉重的过往、一笔未结的血汗债、一声曾经不甘的呐喊。此刻,它们仿佛无数只沉默的眼睛,在高温扭曲的空气里,注视着下方同样静默的人群。

李卫、王猛、老何叔,还有身后几十个挑选出来的工员老班底,排成一片人墙,都只穿着沾满汗渍和油污的工装背心。没人说话。炉火的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每个人的脸都被炉光映照得半明半暗,胸膛起伏剧烈,喉结无声滚动。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温度……够了!”电弧炉操作台前,首席技师赵工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打破了死寂。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仪表盘上飙升的数字,布满油污的手微微颤抖,按下了液压控制杆。

嗡——!

沉重的钢缆开始收紧,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巨大的钢板开始微微颤抖,像一个巨人濒死的痉挛。它被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吊向那个仿佛地狱入口般红光炽盛的炉膛口。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人脸皮刺痛,皮肤迅速发干发紧。

“等等!”

就在钢板即将被送入吞噬一切的炉口的瞬间,人群后排猛地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工人挣脱同伴的拉扯,踉跄着扑到人墙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些倾斜时愈发清晰的血指印,嘴唇哆嗦得像风中的枯叶:

“那是……那是张大壮的!右边数第七个……他……他闺女上大学学费还是欠着的……他媳妇上个月还在医院……”

另一个工人的哽咽响起:“……靠中间那个模糊的……是……是老徐头……儿子出事走了……就剩那块板是他念想……”

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荡开涟漪。压抑的呜咽、沉重的呼吸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每一个指印都是一个名字,一段活生生的、带着血和泪的过往。此刻,这块承载着所有沉重记忆的碑,将被投入熔炉,化作钢水。撕心裂肺!

李卫紧抿着嘴唇,腮帮子咬得死硬,下颌线条绷得像冰冷的铁。他没回头,只是用尽全力地嘶吼,声音被炉火轰鸣撕扯得支离破碎:

“不熔它!今天这里就立碑!给我们三万兄弟都立碑!老徐头没了儿子!张大壮闺女没了爹!老何叔闺女连给她爹送终的钱都没攒够!我们……我们还有老婆孩子要吃饭!滨江的天……得靠我们……自己用脊梁顶!顶不住……我们就他妈一起下去给先走的兄弟磕头赔罪!顶住了!这块板……铸在柱子上!就是万世不朽的碑!铸在所有人骨头里!”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所有人心上!绝望与恐惧在怒吼中被撕开,底下翻涌出更加滚烫、更加残酷的决绝!熔了它!熔了这身旧血旧骨!熔出新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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