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已成习惯。
左肩深处钛合金支架的冰冷刚性,肺叶每一次扩张时支气管深处隐秘的阻塞带来的火燎感,还有脊椎旁那块坚硬、冰冷、比碎骨更深的紫黑色标记下仿佛寄生着异物的沉坠感。痛,是这片澄海阳光里最真实的存在。
林小山倚在静水轩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无边镜面泳池,水光粼粼倒映着毫无杂质的蓝天白云。太静了,静得像一块巨大的、粘稠的树脂,将他这颗不甘的鱼饵牢牢封存其中。
轮椅无声滑行至他身后。挂着一丝不苟微笑的康复助理递上一杯透明的营养液。液体粘稠,折射着日光,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类似雨后土壤与草药混合的气息。
“陈教授的最新配方,林先生。”助理的声音也如同这液体一般,温润、标准、毫无情绪波动,“针对您肺部微环境和神经递质平衡。有助于深度睡眠和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神经修复。”
深度睡眠?创伤修复?
林小山接过杯子。指尖能触碰到液体表面轻微的张力。他看着水面的倒影——一个被精密支架武装、神情憔悴的男人。眼底深处,血丝盘踞如细密的红色蛛网,昭示着数天持续的药物性干扰对正常生理节律的绞杀。
他仰头,一饮而尽。没有抗拒。
反抗是徒劳的。在这座看似无菌的堡垒里,每一个毛孔都渗透着陈忠恕的意志。那个“雨后森林”精油的气味,无处不在的营养液、药剂,甚至经过严格计算的光照强度……都是工具。如同精准的砂纸,一点点打磨着他神经的棱角,试图将他塑造成一个只会呼吸、行走、却失去内在驱动的精密零件。
清醒的头脑,是他唯一能保留的战略高地。哪怕每次入睡,都像沉入一片被药物扭曲的沼泽,挣扎着在破碎的梦境和无边的疲惫中维系一线清明。清醒需要筹码。他需要信息,更需要一个撬动这死水微澜的支点。
助理离开后,房间重新陷入寂静。林小山闭上眼,将感官的触角尽力延伸,捕捉着周遭这片“安全”领地内所有的异常频率。
首先是声音。
中央空调系统细弱、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嗡鸣,一个极其稳定的背景音基底。泳池循环系统启动,远处水流的轻微哗啦声。然后是头顶上方更高频的、似乎来自天花板吊顶深处某个控制模块的“滋…”声,极其微弱,间断出现,频率稳定得像机械心跳。
他睁开眼,目光缓缓扫过房间。主卧与客厅结合的宽敞空间,巨大落地窗,米白色的昂贵吸音墙面,隐藏式灯带……视线最终停留在天花板某个看似通风口的矩形金属格栅上。那丝高频杂音似乎源自那里。
他推动轮椅,移动到墙角书架旁,避开正对天花格栅的区域,装作浏览书籍。左手极缓慢地抬起——金属支架连接处的应力传感器监测着肌肉微电流,任何幅度过大的动作都可能触发警报。他用手指极其微小的关节活动,无声地、像弹灰尘一样,轻轻拨动了书架顶部装饰物——一枚光滑的鹅卵石。
石头滚落角度被精准计算。啪嗒一声轻响,正好落在靠近天花格栅下方墙角的巨大盆栽植物阔叶边缘。
极轻微的回声震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