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深处临时搭建的工棚内,灯火通明,铁与汗的气息蒸腾。那尊被命名为“雷吼”的钢铁巨兽,在巨大的油灯映照下,散发着冷硬而致命的光泽。它比雁回关城头的老炮粗壮了一圈,黝黑的炮管带着螺旋的膛线,直指工棚顶部的透气孔洞,仿佛随时能刺破苍穹。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其炮架与车轮——精钢铸造的可旋转基座稳固如山,连接着两根粗壮炮轴,轴下并非寻常笨重的整体木轮,而是两个巨大的、由精钢辐条支撑、多层浸油硬木紧密包裹的轮子,轮缘镶嵌着用于防滑的金属凸齿,复杂的缓冲簧片在轴心处若隐若现。
墨衡靠坐在铺着厚厚毛皮的软椅上,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髓的琉璃器皿,苍白得近乎透明。胸前厚实的绷带下,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额角细密的冷汗从未干涸。然而,他那双深陷眼窝里的光芒,却炽热得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钉在“雷吼”身上,那是超越肉体痛苦、近乎疯魔的执念。
“大人!轮轴簧片预压已按您吩咐,再加半成!” 一名匠师抹去额头的汗水和油污,声音带着敬畏。
“炮闩闭锁复测无误!气密性比预想更好!” 另一名匠人用沾满石墨粉的手套拍打着炮尾复杂精密的闭锁机构,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弹药适配完成!实心弹、开花弹、燃烧弹皆可!” 王启年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打磨得锃亮、沉甸甸的实心铁弹放入特制的弹药箱,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李严一身玄色飞鱼服,如同沉默的铁碑立在墨衡身侧。他内腑被毒素侵蚀的隐痛并未完全消去,但他的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过“雷吼”的每一处铆接、每一道焊缝。这尊炮,是墨衡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第一件造物,是格物院匠人浴血后智慧与意志的结晶,更是未来战场上扭转乾坤的基石。他亲自参与了每一个关键节点的测试与修改,深知其蕴含的力量。
墨衡艰难地抬起手,指关节因虚弱而颤抖。他指向那巨大、结构奇特的轮子,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轮…轮毂轴心…桐油…再…再浇一遍…北方冻土…硬…减震…需…需极限…”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刚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是!大人!马上办!” 王启年心头一紧,立刻应下,亲自提过一桶温热的桐油。
李严眉头紧锁,看着墨衡嘴角那抹刺眼的红,沉声道:“墨衡,你需静养!此炮已成,细节可交由启年!”
墨衡喘息稍定,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炮身上,未曾偏移半分。他固执地摇头,声音虽弱,却斩钉截铁:“不…亲眼…看着…它…吼出来…” 那眼神里的火焰,让李严后面劝说的话咽了回去。他懂这种执着,这是匠人用命在雕琢自己的灵魂。
“好。” 李严不再多言,只是按在绣春刀柄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警惕的目光扫过工棚内忙碌的每一个人。崔淼的死如同阴影,让这灯火通明处也潜藏着无形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