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娘的埋怨:“你总偷吃阿秀的糖,小心牙疼……”
是阿爷的叮嘱:“等阿秀大了,教她纳鞋底,手巧的闺女……”
这些话像根线,串起了阿秀从小到大的片段:娘给她梳辫子时掉的木梳,阿爷在她摔破膝盖时贴的狗皮膏药,灶台上永远温着的糖粥,还有每年冬至,三人挤在灶前包汤圆,阿爷总把最大的汤圆塞给阿秀……
“阿秀,”阿婆突然握住她的手,“去把梁上的陶瓮取下来。”
阿秀抹了把泪,搬来梯子。陶瓮还在,封条却没了。她揭开盖子,里面躺着二十块袁大头,裹着张旧布——是娘的蓝布衫角。
“还有,”阿婆指了指灶膛,“你阿爷说,砖缝里还有块玉。”
阿秀趴下去,用指甲抠开砖缝。一块羊脂玉滚出来,刻着“陈门谢氏”——是娘的名字。
“你娘走前,”阿婆摸着玉上的纹路,“说要把这玉传给你,等你嫁人的时候……”
“阿婆,”阿秀扑进她怀里,“我不嫁,我要陪您。”
阿婆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傻囡,阿婆也舍不得你。可你总要长大,总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了。那声音也跟着轻了,像一片被风吹散的云。
天快亮时,族人来拆灶。阿婆摸着青石板台面,最后摸了摸灶膛的砖缝——那里还留着余温。
“慢着!”阿婆突然喊。
族人停了手。阿婆从怀里掏出块红布,包着二十块袁大头和那块玉,“这灶台烧了七十年,该留点念想。”
族人点头:“成,我们给您留半块砖当记号。”
拆灶的锤子敲起来时,阿秀听见“咔嚓”一声——不是砖碎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叹了口气。
灶拆了,青石板台面被掀开,露出底下的土。阿秀蹲在地上,看见土里埋着半截红绳——是娘纳鞋底时系的,断了,却还连着两根线头。
后来他们搬去了西头新宅。新灶台的砖是新烧的,火苗舔着铁锅底,却没有从前的香。阿秀总在夜里梦见老灶房:灶膛里的火明明灭灭,娘哼着摇篮曲,阿爷往她手里塞糖,青石板台面还留着她的指纹。
再后来,阿秀嫁去了邻镇。出阁那天,她打开梁上的陶瓮,取出桂花糖分给亲友。糖纸是娘当年包的,边角磨得发毛,却还是甜的。
她始终记得老灶房拆灶那晚,灶膛里响起的那些话。它们像灶膛里的余烬,明明灭灭,却把一家人的暖,焐了整整一辈子。
有人说,那是“灶语”。是老灶台用七十年的烟火,把爱和念想,都焐成了能说话的灰。
而阿秀知道,那不是灰。那是娘的叹息,阿爷的低语,是她整个童年的星光,落进了灶膛里,永远烧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