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外有个竹溪村,村后是片青竹林,村前流着条银带似的小溪。村里人爱说"竹溪的梦甜"——春有新茶抽芽的梦,夏有荷塘月色的梦,秋有桂子落阶的梦,冬有围炉烤薯的梦。可打去年入秋起,这甜梦变了味儿。
最先觉出不对的是张绣娘。她本是村里绣得最好的,绣的并蒂莲能引出蜜蜂,绣的锦鲤能晃得人眼晕。可从八月十五那夜起,她再没绣出过完整的花样。不是针脚乱了,就是颜色配得怪,总像缺了点啥。她蹲在绣绷前抹眼泪:"我明明梦见了西湖的荷花,红得像要滴下来,怎么落针时就只剩个花骨朵儿?"
接着是李书生。他每月十五都要在村头老槐树下写诗,写"溪云初起日沉阁",写"月上柳梢头"。可最近他写的诗总缺了魂儿,要么半阙就卡了壳,要么写完自己都记不得。有回他醉醺醺地拍桌子:"我梦到李白邀我共饮,酒坛都搬到我面前了,咋一睁眼只剩个空酒壶?"
最蹊跷的是村东头的老木匠。他做了三十年木活,连祠堂的雕花梁都是他带着徒弟凿的。可从九月九重阳那天起,他凿的榫头总对不上,刻的牡丹总少了片花瓣。他摸着凿子叹气:"我明明梦见了鲁班祖师站在我身边,手把手教我怎么下刀,咋醒来就只剩个模糊的影子?"
村里人都说,许是山那头的"食梦貘"跑来了。传说这精怪专吃噩梦,吃了能解愁。可竹溪村向来太平,哪来的噩梦给它吃?老人们摇着蒲扇嘀咕:"怕不是变了种的——专挑甜梦啃,啃完留个空壳儿,人就蔫儿了。"
一、梦痴
申淮安是村里最怪的读书人。他不住在村里,偏在竹溪对岸搭了间草庐,窗下种满夜来香。他不爱应酬,就爱夜里点着桐油灯写"梦录"——把做的梦都记下来,什么"月上东墙,有鹤衔梅",什么"溪水煮茶,石上有琴声"。村里人都笑他:"申秀才穷得叮当响,倒养了个梦当媳妇。"
可申淮安自己知道,他的梦比谁都金贵。他能梦见别人梦不到的:比如三更天的萤火虫会排成字,比如溪底的石头会唱歌,比如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前朝的故事。他常说:"梦是天给的糖,得小心收着。"
可从去年中秋起,申淮安的"梦录"薄了。他先是梦见满院的桂花突然谢了,落了满地碎金,可刚要捡,风就卷走了;接着梦见和老友在江边饮酒,酒才斟到一半,杯子就空了;最难受的是上个月,他梦见自己站在云端,脚下是人间万家灯火,可等他伸手去碰,灯火"噗"地全灭了,只剩一片黑。
"定是那伪貘。"申淮安拍着桌子。他从床底下拖出个檀木匣,里面装着他写的"梦录",纸页都泛了黄。"你们看,这梦被啃得只剩个壳儿——桂花香没了,酒味散了,灯火灭了。它专挑最甜的部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