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年,青阳县西头有个铜匠周大栓,四十来岁,络腮胡沾着铜绿,手艺是祖传的。他铺子门脸不大,檐下挂着块掉漆的木牌,上头"周记铜作"四个字早被雨水泡得模糊。每日里叮叮当当敲铜盆、补铜壶,倒也安稳。
偏巧那年腊月,来了个穿青布棉袍的老客。老客进店时缩着脖子,手里提个半旧的樟木匣,匣里垫着旧绸子,裹着面铜镜。"周师傅,这镜子是我家祖上传的,铜质发乌,照不清人影,您给收拾收拾?"
周大栓接过镜子,先擦了擦镜面——那哪是镜子?铜绿爬满纹路,凑近了看,镜背刻着团云纹,云里隐着只衔珠的兽,看着倒像汉时的古物。他用细砂纸打磨镜面,磨着磨着直皱眉:"怪了,这镜儿原该锃亮的,怎的就磨不透?"
老客搓着手:"许是年头久了。您尽力修,钱不是事儿。"说罢摸出块碎银,推过去。
周大栓没接银子:"修镜子要换铜,您这镜儿太薄,我给您换个铜胎,保准能用十年。"老客千恩万谢地走了。
新铜胎嵌上后,镜子果然亮堂了。周大栓闲着没事,对着镜子刮胡子,忽觉不对——镜中影子比他本人瘦一圈,眼窝子青黑,活像个痨病鬼。他吓了一跳,晃了晃脑袋,再看,影子又变回自己模样。许是熬夜眼花,他没当回事。
打那以后,怪事来了。
先是东头王屠户。前儿还跟人说"凭良心卖肉,图个踏实",隔天就为半块猪下水跟邻居张婶子吵得动了刀。张婶子哭到铜匠铺:"周师傅,您瞅瞅那王屠户,眼里冒的哪是人火?活像要把我吞了!"
再是西头私塾的刘先生。刘先生平日最讲"仁义礼智",有回批改学生文章,竟把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卷子撕了个粉碎,还骂学生"酸腐误国"。学生家长找上门,刘先生拍桌子:"我教了三十年书,用得着你教?"
周大栓听着这些闲言,心里犯嘀咕。那天夜里,他收拾工具时,那面镜子突然"嗡"地震了一声。他凑过去,镜面上浮起团黑雾,黑雾里影影绰绰——是王屠户瞪红的眼,是刘先生扭曲的脸,还有东头赌坊的李三,正攥着骰子咬牙:"赢了这局,我就把媳妇的首饰卖了!"
周大栓吓得后退两步,镜子"哐当"掉在地上。黑雾"呼"地窜出来,在屋里转了个圈,又钻回镜中。他这才发现,镜背的云纹不知何时变得狰狞,兽嘴大张,像是要吞噬什么。
第二日,怪事闹得更凶了。李三媳妇哭到铺子里,说李三昨夜翻出压箱底的地契,把祖宅押给了高利贷;张婶子的鸡全死了,脖子上都勒着根红绳——跟她前儿跟王屠户吵架时系的绳子一模一样;最邪乎的是西头老槐树下,几个妇人说半夜看见黑影子蹲在树杈上,冲她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