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叔。"
身后传来熟悉的唤声。阿和回头,看见阿远牵着孙儿的手站在井边。阿远的两鬓白了,可腰板挺得笔直,孙儿揪着他的衣摆,正踮脚够井沿的野菊。
"阿远......"阿和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你倒是好福气。"
阿远蹲下来,把孙儿举过头顶:"小豆子,帮阿公摸摸井沿。"孙儿的手刚碰到井壁,就被青苔滑得缩回来,咯咯笑个不停。阿远转头对阿和说:"我前年得了个孙子,去年添了亩桑田,阿秀上个月还给我缝了双新鞋。"他指了指厄井,"前日天旱,我还去厄井挑水浇苗——你猜怎么着?那水甜得很。"
阿和愣住了。他踉跄着走到厄井边,舀起一瓢水。水色浑浊,可喝进嘴里,竟真有股清甜的滋味漫开,像极了童年时阿远浇过的野菊。
"阿和叔,"阿远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这是我让人从山上采的野蜂蜜,你尝尝。"布包打开,金黄的蜜在阳光下泛着光,"当年你娘总说我喝苦水没出息,可我觉得啊......"他把蜜水递过去,"甜苦都是水,关键看怎么喝。"
阿和喝了口蜜水,眼泪"啪嗒"掉进碗里。他想起年轻时在福井边做的梦:要中举,要做官,要让母亲住上有琉璃瓦的房子。可那些梦像福井里的气泡,一个接一个碎了;反倒是阿远的梦,像厄井里的水,越积越深,最后漫成了河。
暮色漫上青棠村时,两个老头坐在井边。阿和捧着厄井的水,阿远捧着福井的水,两人碰了碰碗沿。
"原来福井的水,喝多了会涩。"阿和说。
"厄井的水,喝惯了却甜。"阿远笑。
晚风掀起他们的衣角,吹得井边的野菊沙沙响。不知何时,井里的倒影变了——福井里映着阿远的笑脸,厄井里映着阿和的皱纹,可两团影子叠在一起,倒像株并蒂的菊,开得正好。
后来青棠村流传起新的传说:福井和厄井本是同一眼泉分的叉,左边流的是少年的气盛,右边淌的是岁月的沉淀。年轻时贪甜的人,老了要尝苦;年轻时咽苦的人,老了能品甜。而真正的福气,从来不在井里,而在捧水的手,在看水的眼,在把苦嚼碎了咽下去,还能笑着说"这水真甜"的那股子劲头里。
如今,每当有外乡人路过青棠村,总爱蹲在两口井边讨水喝。有人喝了福井水皱眉,有人喝了厄井水咂嘴,可最后都会相视一笑——原来这世间的福与厄,本就是一碗水,前半辈子喝甜的,后半辈子就得喝苦的;可要是你肯把苦水熬成蜜,甜水酿成酒,那碗水啊,就永远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