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终究是按时印完了。三百本《闲情野史》用麻袋装着,连夜运往京城。周守财数着书商预付的三百两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早把陈阿公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怪事从腊月十五开始。
头一个遭殃的是书商派来的伙计。他带着书回京城,夜里在客栈歇脚,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窗户。"吱呀"一声,窗户自己开了,一个老头的脸贴在玻璃上,眼睛是两个血窟窿,嘴里淌着黑血:"你...你印了我的书?"伙计尖叫一声,撞开窗户跳了出去,摔断了腿。
接着是青溪镇上的王秀才。他买了本《闲情野史》消遣,夜里做了噩梦:陈阿公浑身是血,站在他床头,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我刻了一辈子字,就盼着能刻个'天'字留名...你偏要拿我的血去换钱..."王秀才吓出病来,找了三个郎中医治,都说是中了邪,开了符水也不管用,最后撞墙死了。
周守财这才慌了。他让人把剩下的书全烧了,可怪事没停。夜里他关了店门,正打算睡觉,忽听作坊里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是活字盘被挪动的声音。他壮着胆子摸过去,透过窗户缝往里看:月光下,陈阿公的身影正俯在活字盘边,手里捏着块"天"字模,血从字模里渗出来,在地上积成个小血洼。
"陈叔..."周守财声音发颤。
那身影慢慢转过脸,嘴角咧到耳根:"守财啊,你说这'天'字该刻多深?"他的手指按在字模上,"你瞧,我这血渗得多匀,多像模子铸的?"
周守财当场瘫在地上。从那以后,他每晚都做同一个梦:陈阿公站在印刷坊中央,身后是一排排活字,每个字模上都沾着血。"血字印书,怨气附纸。"陈阿公的声音像刮过瓦缝的风,"你拿我的血换钱,我便拿你的魂抵债。"
腊月廿三,周守财彻底疯了。他披头散发地在作坊里乱跑,见人就喊:"别印了!别印了!"举着火把要烧活字盘。伙计们拦不住,只能由着他。火苗舔着木架,活字模在火里噼啪作响,可那块沾了陈阿公血的"天"字模,却怎么也烧不着。火越烧越大,映得"天"字模上的血痕红得发亮,像一双盯着人间的眼睛。
后来有人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墨香斋只剩一堆焦黑的木架。有人在灰烬里翻找,想找那块"天"字模,却怎么也找不到。倒是镇东头的老人们说,每到月圆之夜,青溪镇上空会飘起墨香,混着血腥气,那是陈阿公的魂还在找他的"天"字模呢。
再后来,金陵城里的书坊都立了规矩:禁书不印,血墨不用。可总有人贪心不足,偏要学周守财的样儿。直到如今,青溪镇的老人们还爱说:"活字有灵,怨气难消。你刻进纸里的,终会刻进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