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了!”工装小伙第一个吼出来,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卷用橡皮筋扎着的毛票,开始飞快地数。
“我也要!小兄弟,给我拿块红的!”菜篮子妇女生怕落后,直接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放,从怀里摸出一个手绢包。
“别挤!排队!都他娘的排队!”朱强吼着,可哪里还有人听他的?人群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巷子口、从其他岔道不断涌来,瞬间就把这个小小的角落围得水泄不通。
无数只手伸了过来,目标明确:电子表、蛤蟆镜、还有那些鲜艳得晃眼的碎花裙。
“电子表!给我一块!”
“碎花裙!那个红花的!给我!快!”
“蛤蟆镜!要一个!”
钞票——绿的、灰的、蓝的,一块的、两块的、五块的、甚至还有十块的“大团结”劈头盖脸地向朱强砸来。
朱强彻底淹没在人潮里。
他只能嘶哑地吼着“排队!排队!”,一手死死护着装钱的小布袋,一手飞快地从帆布包里往外掏货,收钱,找零,再掏货……汗水小溪般从他额头淌下,糊住了眼睛,他也顾不上擦。
帆布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而他装钱的小布袋却迅速膨胀起来,沉甸甸地坠在腰间。
混乱中,不知谁的手肘重重顶在他的肋骨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但脸上却抑制不住地透出一种亢奋的潮红。
就在这片狂热达到顶峰,朱强几乎要被汹涌的人潮和钞票淹没的时候,巷子口,不知哪家住户窗台上,一台收音机被主人拧开了开关,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噪音,在鼎沸的人声中显得微不足道。
紧接着,一个清晰、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的播音员声音,穿透了狭窄胡同里的喧嚣,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中央决定……改革高等学校招生制度……废除……推荐制度……恢复……统一考试……择优录取……广大知识青年……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符合条件均可报考……”
这声音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但“恢复”、“统一考试”、“择优录取”、“均可报考”这几个关键词,像带着奇特的魔力,如同几颗投入滚油的水珠,在嘈杂的人声中激起了微澜。
几个挤在最前面、正争抢着最后几块电子表的年轻人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那个工装小伙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脸上狂热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
一个青年,原本正用力往前挤想抢蛤蟆镜,此刻也停下了动作,愣愣地望向巷子口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重复着那几个字。
连那个穿着干部服、刚刚买到一块表正爱不释手摩挲着的老头,也停下了动作,脸上混合着惊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短暂的、诡异的寂静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