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得吓人。
只有火塘灰烬底下,那几块烧红的石头还固执地散发着余温,烘得人脸上发干。空气里那股子硫磺混着苦药汤子的味儿,浓得化不开,吸一口,从鼻子眼儿一路呛到肺管子。
老林坐在个磨得油亮的粗木墩子上,眼皮耷拉着,手里捏着块油光光的布头,慢吞吞地擦他那杆老猎枪的枪管子。擦一下,停半天,粗糙的手指头捻过冰冷的金属,发出点细微的“沙沙”声,听着让人心里头更闷得慌。那个穿旧军装的瘦高个儿,叫老耿的,抱着胳膊斜倚在对面墙根儿的木架子上,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一会儿扫扫地上昏睡不醒、胸口微微起伏的江屿,一会儿又落回老林身上,眼神沉得像两口深井,啥也瞧不出来。
小石头缩在火塘边,怀里还死死抱着老林塞给他的、用破布包着的热石头。那石头早就不咋烫了,可他抱着不撒手,小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个乱糟糟的后脑勺,肩膀时不时抽一下,像是还在梦里头害怕。
我靠墙坐着,半边身子被火塘的余温烘着,半边身子却还浸在冰窟窿里似的发僵。右手那根倒霉的无名指,被老林糊了层黑乎乎的药粉,又用块还算干净的破布条子草草缠了几道。药粉渗进皮肉里,带来一股子针扎火燎的疼,可奇了怪了,之前那股子钻心裂肺、恨不得把手指头剁了的劲儿,真给压下去不少。就是肿得老高,青紫发亮,动一下都扯着筋地疼。
疼,能忍。可心里头那股子沉甸甸的劲儿,压得人喘不上气。
这地方,看着结实暖和,像个避风港。可老林那话,“迟早还得招来”,像块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我心尖子上。门外头是能把人活埋的风雪,还有那个神出鬼没、冻死人不偿命的“黑煞”。门里头呢?一个闷葫芦似的守林人,一个眼神能冻死苍蝇的退伍兵,还有个胸口揣着个邪门“火炉子”、半死不活的江屿。这“安全”,薄得跟窗户纸似的,一捅就破。
我低头,看着怀里江屿那张脸。在昏黄的马灯光下,灰败里透着点不正常的红,眉头死死拧着,像打了个死结。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点破锣似的杂音,听着就让人揪心。胸口那块地方,隔着破棉袄,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子沉甸甸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带着灼人的热意。老林糊上去的那层黑膏药,味儿冲得能熏死蚊子,可好像真有点用,那股子要把人皮肉都烤焦的高温,是收敛了些。
死不了。老林总说死不了。
可这样活着,算个啥?
“喂他。”
老林那沙哑得像砂纸磨铁的声音,冷不丁地砸破了屋里的死寂。
我猛地抬头。
老林不知啥时候停下了擦枪的动作,正从墙角一个豁了口的瓦罐里,舀出一勺黑乎乎、粘稠得像墨汁的汤水。那味儿,比之前糊伤口的膏药还冲十倍!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苦腥、辛辣、还有某种陈年腐木的怪味,瞬间盖过了硫磺和草药味,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