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雪,下得又急又密,像是老天爷抖落了满身的棉絮,将京哈线K330工区裹进一片死寂的纯白。工具房炉膛里的火苗病恹恹的,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却驱不散渗入骨髓的寒意和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生了锈的铁钉,死死钉在老周身上。
老周佝偻着背,坐在那条吱呀作响、沾满油污的长条板凳上,像一尊被风雪侵蚀了千年的石雕。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纸的边缘已经被他枯瘦、指节变形的手捏得发白、卷曲。那纸是浅黄色的,印着工务段鲜红的公章,上面印着几个冰冷刺骨的黑体大字:**工伤认定及赔偿决定通知书**。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机油。只有老周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像破旧风箱在艰难抽动。
“多少?”赵建国最先打破死寂,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周没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通知书上某一行数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半晌,他才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十七……万。”
“十七万?!”角落里一个年轻工人惊呼出声,随即又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十七万,对于他们这些一线工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老周这条命,这条被钢轨砸断的腿,似乎终于换来了一个沉重的“价码”。
然而,老周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只有一片死灰。他枯瘦的手颤抖着,将通知书猛地拍到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炉灰簌簌落下。
“十七万……到账了……”老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凄厉,“可……可工区!工区扣了十一万!!!”
“什么?!”
“扣了十一万?!”
“凭什么?!”
工具房里瞬间炸开了锅!愤怒和难以置信像野火一样在每个人眼中燃烧。老周那条打着厚重石膏、依旧肿胀如柱的右腿,还直挺挺地架在旁边的破椅子上,像一个无声的、血淋淋的控诉。
“凭……凭这个!”老周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枯瘦的手指,像枯枝般哆嗦着,死死戳向那张通知书最下方,几行挤得密不透风、小得几乎要融进纸张里的小字——那正是所谓的“扣款依据及明细”!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钉在那几个数字上,仿佛那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能噬咬他骨血的毒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