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顺着青瓦檐角淌下来,在顾承砚手背割出一道冷白的痕。
他捏着半片焦蝶的指尖微微发颤,炭笔字蹭得指腹发麻——这字迹粗粝得像用烧红的铁丝划出来的,没有半分犹豫,倒像是写的人已经把生死都嚼碎了咽下去。
“若雪。”他转头时,晨雾在两人之间漫开,“你母亲右手那道伤,可曾找大夫留过医案?”
苏若雪正捧着茶盏往他手里送,闻言指尖一滞,茶盏边缘的青花碰得他指节生疼。
她垂眸望着自己腕间的银镯,那是母亲临终前套上的,“当年染坊着了火,娘为抢阿爹的织机图本,右手被火折子烫了。”她抬头时眼尾泛着淡红,“阿爹说,娘怕医馆的人多嘴,只让我用野菊花敷了药。”
顾承砚喉结动了动。
昨夜天蟾舞台上,假堂兄面对那道补刀时的慌乱突然在眼前闪回——他猜那冒牌货必定翻遍了苏府旧账,却独独漏了这桩藏在十岁小女儿记忆里的伤。
原来最致命的破绽,从来不在纸页间,而在人心深处。
“青鸟。”他突然提高声音,惊得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穿青布短打的青年从月洞门闪进来,发梢还沾着露水:“少东家。”
“查近三日所有‘燃灯匠’的举报路径。”顾承砚将焦蝶塞进青鸟掌心,“浦东的‘丙七遗火’,虹口的联络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天井角落未化的霜,“从‘烛计划’档案烧了那天起,他们的线该断了。”
青鸟低头看那焦蝶,指腹轻轻抚过炭痕,突然笑了:“我这就去巡捕房调挂号信底单。”他转身时青布衫带起一阵风,把顾承砚脚边的枯叶卷得打旋。
日头爬到西墙时,青鸟带着一身油墨味回来了。
他把一叠泛黄的信纸拍在桌上,最上面那张盖着浦东邮戳:“丙七遗火”的最后一封举报信停在三天前,而虹口联络站的电报本上,最后一条记录是“烛烬,勿寻”。
顾承砚把信纸对着光看,纸背的水痕像片枯叶:“他们不是在逃,是在等。”他用镇纸压住信纸,“等我们看懂这半片焦蝶。”
当夜,织心学堂的油灯全点亮了。
苏若雪站在讲台上,《江南织谱》摊开在案头,半片焦蝶正嵌在封面夹层里,像只被火吻过的蝶。
她伸手抚过那焦黑的翅脉,指尖触到粗粝的炭笔字时,喉间突然发紧:“有人曾想把我变成他们的烛。”她声音清越,像织机上绷直的经线,“可真正的火,从来不在别人手里。”
台下老匠们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李阿公的旱烟杆在膝盖上敲得咚咚响,那个总把东纺工牌别在衣襟上的小徒弟,正低头扯工牌的铜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