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掀开门帘,手里攥着个油皮本子,封皮上沾着账房的墨渍。"七个人,"他翻开本子,指甲划过墨迹未干的记录,"其中赵伯前日申时登记返室,说是取遗忘的刻刀。"他指节重重敲在"蜡料领取"那一栏,"但当日他没领新蜡——压纹板离了新蜡,根本没法用,他回去做什么?"
顾承砚的拇指抵着人中,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苏若雪突然想起前日清晨,她路过工坊时,看见赵伯蹲在槐树下抽烟,烟蒂落了一地,平时总梳得整整齐齐的白头发,乱得像被风揉过。"他儿子在大连读书......"她轻声道,"上月还听他跟张阿公说,儿子来信说要勤工俭学,不让家里寄钱。"
顾承砚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火的刀。"青鸟,去弄块报废的压纹板,表面涂层松脂——咱们顾家的蜡掺了蜂皇浆,东纺的石脂蜡遇松脂会起细泡。"他转身从保险柜里取出块包着油纸的铜板,"把这板放在赵伯的工作台最显眼处,就说'老匠头用惯的家伙,修好了接着使'。"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青鸟就踹开了顾宅侧门。
他的青布衫下摆沾着泥,手里举着块用油纸裹着的铜板,隔着三步都能闻见松脂的腥甜。"赵伯家灶台后墙挖了个洞,"他扯下油纸,铜板表面浮着密密麻麻的细泡,"这是从洞里搜出来的仿板,松脂泡成这样——"他指尖点过泡最密的位置,"东纺的石脂蜡,跑不了。"
顾承砚捏着仿板的手青筋凸起。
板上的蝴蝶灯纹刻得极像,连真板边缘那道半寸长的磕痕都仿了去。
但凑近看,刻痕里还粘着些蜡屑,黄中带灰,正是东纺印坊特有的石脂杂质。
审讯室的炭盆烧得正旺,赵伯跪在草席上,白胡子被泪水浸成一绺一绺的。"他们说......说我儿子在大连码头当搬运工,被日本浪人扣了。"他抬起手背抹脸,腕子上还沾着松脂,"每月十五送次压纹样本,就放我儿子回来......"他突然扑向顾承砚的裤脚,额头撞在青砖上,"少东家,我对顾家绝无二心啊!
那板子我只仿了半块,真纹的火候我......"
"起来。"顾承砚弯腰扶他,掌心触到老人后颈的冷汗。
他转头对青鸟道:"让老陈头带两个信得过的兄弟,今日就去大连。"又对苏若雪说:"把赵伯的工钱预支三年,送到他老伴手里。"
赵伯愣住,抽噎声卡在喉咙里。"少东家......"
"你儿子在码头?"顾承砚替他理了理歪掉的对襟衫,"我让人带了上海老城隍庙的梨膏糖,说是你托人捎的。"他声音放软,"往后每月十五,你照旧'送样本'——但内容,得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