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碎裂声里,她听见他低笑:"去吧,我等你拿账本砸我。"
账房的檀木柜里,"文化织造"的账目压在最下层。
苏若雪翻到抚恤金那页时,指甲掐进了掌心——原定的三重审核流程,从账房到商会再到工部局,层层盖章要耗足七日。
陈阿福家的小丫头等得了七日吗?
那些在弄堂里啃着冷馒头的遗孤,等得了七日吗?
她抓起狼毫笔,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点。"春蚕抚孤专户"六个字力透纸背,末了又添一句:"凡受墨耕社牵连文人家属,凭雪纹茧残壳申领首期抚恤。"残壳要家属自毁旧物,既是凭证,也是让他们亲手撕掉"笔奴"的标签——这是她昨夜替顾承砚整理情报时想到的,那些被日商逼迫抄告示的文人,最痛的不是没了性命,是被后世唾骂"手沾血"。
"王账房。"她捧着改好的账册出门,正撞上来送早茶的老账房,"去城隍庙借块空地,明日辰时,我们当众放款。"王账房的茶盏晃了晃:"少奶奶,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苏若雪将账册往他怀里一塞,"你去跟庙祝说,顾氏出五十块大洋香火钱。"她转身时,月白衫角扫过廊下的铜铃,丁零当啷的响,像把锁开了。
顾承砚在偏厅找到青鸟时,这人正蹲在廊下擦枪。
枪管泛着冷光,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这是林芷兰旧部里最刺头的一个,上个月还说"商人骨头软",如今却肯替顾承砚蹲守三天三夜盯日商货船。
"去盐帮借三个老丐。"顾承砚递过茶盏,"扮成流浪文人,去法租界的文艺茶馆说'顾氏设了赎笔钱'。"
青鸟抬眼:"诱敌?"
"他们总觉得我们要硬刚,"顾承砚指节敲了敲窗棂,晨雾里传来卖花女的吆喝,"软刀子割肉,才疼得他们反应不过来。"他从袖中摸出枚雪纹茧残壳,"明日放款,你去盯着。"
青鸟接过残壳,指腹蹭过茧上的血点。
他突然笑了,露出颗虎牙——这是他跟着顾承砚后第一次笑:"得令。"
苏若雪从账房出来时,正看见青鸟大步往外走。
他经过她身边时,靴底沾的泥点溅在青石板上,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转身回屋取了件月白夹袄——明日要去城隍庙,风大,得给顾承砚带上。
偏厅里,顾承砚还在看那封短笺。
阳光穿透窗纸,在他肩头洒下一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