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碎砖在脚下化作青烟,忘川水漫过脚踝时,我听见人间的风雨在身后呼啸——那是新的雨季来了,村民们正在残破的祠堂前跪拜,向重新屹立的石像献上艾草。
而我腕间的石纹,正在忘川水的浸泡下,渐渐恢复成孟婆的青灰色。
奈何桥的铜铃在头顶响起时,我看见桥头站着个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个崭新的竹篮,篮底用朱砂画着小小的"春"字。
十六岁的少年站在奈何桥头,后颈的朱砂痣像片烧焦的枫叶。
我认出那是阿毛坠地时就有的胎记,当年我曾吻过那片红色,说 "这是娘给你盖的印章"。
此刻他摸着颈间的痣皱眉:"总梦见有个女人在哭,说艾香能治热病。"
他蹲在我汤摊前时,我差点把汤勺摔进锅里。
这双眼睛多像赵郎啊,却比他爹多了份倔强。
"阿毛..." 我脱口而出,换来胸口一阵剧痛 —— 蚀骨刑又发作了。
他抬头时眼里闪过迷茫:"大姐怎么知道我小名?"
夜里我翻出压在汤灶下的石片,那是石化时崩落的碎片,上面还留着当年抱阿毛的指痕。
少年的梦境里,总出现一座长满艾草的石山,他说每次靠近就会流泪。
其实他不知道,每滴眼泪都会渗进忘川水,让我熬汤时的手抖得更厉害。
他抬头望我,眼尾的泪痣红得像滴血,和三百年前阿毛咳在帕子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孟婆,这篮子能装下春天吗?"他摸着篮沿的竹篾,指尖划过我曾补过的针脚,"我总觉得,有个人等我用它装艾草......"
我举起铜勺的手在颤抖,汤面倒映出他后颈的朱砂痣,像朵开在轮回里的彼岸花。
原来最狠的惩罚不是遗忘,是让你在每一世都留着半片记忆,让你在看见艾草时心痛,摸到竹篾时落泪,却永远想不起那个跪在山神庙前的妇人,那个熬了三百年孟婆汤的石心女子。
"能装下。"我把汤舀进青瓷碗,这次在汤里掺了更多石心的血,"只是装了春天的篮子,总要沾些人间的苦。"
他接过碗时,我看见他袖口露出半截红绳——是我给阿毛系的平安结,是赵郎编在竹篮上的相思扣。
汤水下喉的瞬间,他忽然皱眉:"这汤......有艾草的味道。"
我转身望着忘川河,任石泪滴进沸腾的汤锅。
三百年前的雷雨、二十年前的炊饼、此刻的孟婆汤,全在我石心里熬成了一锅滚烫的轮回。
当牛头马面的钢叉再次敲响石桥,我知道,这一世的守望又开始了——守着竹篮里的春天,守着汤锅里的思念,守着永远无法触碰的、人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