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的话像把钝刀,割开了每个双角山人的伤口:三年前,阿桃爹为凑珠税卖了耕牛;两年前,张修媳妇为躲税吏跳了井,虽被救起,却落下了咳血症。
阿爹的指节扣住弓柄,泛白的指缝间露出道旧疤——那是年轻时为保护偷藏珍珠的村妇,被猎户头领用箭划伤的。
此刻石崇碾着朱砂土的动作,与当年猎户头领踩碎村妇藏珠的瓦罐时一模一样。
我忽然想起阿娘说过,每个双角山女人都藏过珍珠,藏在发髻里,藏在鞋底,藏在孩子的襁褓中,却终究逃不过被搜出的命运。
“我随你去。”花环落在珍珠箱上,藤刺勾住一颗东珠,像极了阿桃耳坠上那颗——她跳井时,那颗珠子还挂在耳垂上。
我抚过竹笛上的凤纹,想起阿爹说过,这纹路藏着三条暗河的走向,是双角山女人的生命线。
“但求大人允我双亲同往洛阳。”
我说这话时,看见阿娘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是她想起了被卖作丫鬟的侄女。
石崇的手悬在半空,袖口地图边角晃了晃。
我知道,他在算计用双亲作诱饵,钓出矿脉。
马车启程时,我透过竹帘看见阿爹蹲在老槐树下,指尖划过树根——那里曾藏着阿桃的珍珠簪,她跳井前偷偷塞给我的,簪头还沾着她的血。
石崇低语“盯着那对猎户”时,我摸向笛尾的珠线穗子,穗子上的碎珠硌着掌心,像极了阿娘后颈的珍珠碎末。
车轮碾过落叶,沙沙声里混着远处的山雀叫。
我数着石崇玉坠的晃动次数,第三次时他说“矿脉比县志多三处”,第四次陈三答“张修已混进猎户队”。
张修是阿爹的徒弟,去年冬日他媳妇咳血,我用朱砂草救过她一命。
此刻听见他的名字,我忽然想起他媳妇总说:“珠娘,等我病好了,给你绣双珍珠鞋。”
马车转过山弯,云雾遮住阿娘浣纱的溪流。
我抚摸着笛尾阿娘编的穗子,想起前世坠楼前,石崇抱着我哭说“我今为尔得罪”,却在官兵来时,将阿爹的雕花弓递给孙秀——那弓上还缠着阿娘的银发,像一根永远解不开的绳,勒住了我们全家的咽喉。
这一世,珍珠不再是聘礼,而是悬在每个双角山女人头顶的刀。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血,混着藤刺的汁,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极了阿桃坟头的野花。
竹笛在掌心发烫,我知道,这一次,我要做握刀的手,也要做斩刀的刃,为所有被称作“明珠”的女子,劈开这满是算计的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