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娘,你的手……"
我抓住她的手腕,袖管滑落处,三道浅疤横在小臂内侧,是三年前在父亲衣冠冢前,她替我挡住管事的鞭刑留下的。
那时她跪在雪地里,用匈奴文抄《公羊传》,墨汁滴在"持节"二字上,晕染成匈奴战旗的云纹,我才惊觉她藏在妆匣底层的,是半片焦枯的苜蓿叶,叶脉上刻着父亲驿站的坐标。
她抽回手,指尖轻轻划过我掌心的凹痕:"子卿哥哥可还记得,九岁那年在粮车底,我攥着你的手数心跳?一百三十七下,直到匈奴人离开。"
她的声音轻得像柳絮,"如今轮到我数你的节杖竹节,十二道,是父亲驿站的数目,还差七道,便是你我在长安的年岁。"
烛火突然被风扑灭。
黑暗中,她的指尖在我掌心画了个节杖的轮廓,与母亲当年的轨迹分毫不差。
窗外的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某个遥远的约定。
我摸到她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晒干的苜蓿籽——是父亲当年从匈奴带回的种子,她总说等春天,要种在驿站废墟上,让汉家的根须在胡地发芽。
"明日宴席上,"她的气息拂过我耳垂,混着槐花的苦香,"匈奴右贤王会问你《公羊传》里'不获已者,可以免乎',你便答'汉节如竹,断而不折'。"
她顿了顿,指尖按在我掌心的翡翠镯痕上,"若他们提起父亲的驿站……就说,银铃响处,必有平安。"
更漏声里,我望着案头的汉节,牦牛尾羽在月光下泛着乌亮。
雁娘已蜷在塌上睡熟,鬓间的槐花落在枕上,像朵褪色的雪。
我轻轻翻开她替我誊抄的《公羊传》,扉页角落有极小的墨迹,细看竟是匈奴文的"平安"——与老陈马夫血书的字迹一模一样。
原来她早就将密符藏进墨香,就像父亲将粮道刻进苜蓿叶脉,母亲将节杖纹进玉镯。
窗外的铜铃又响,五短一长,是巡夜的更夫路过。
我摸着掌心的凹痕,那里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十九岁的春日,长安城的槐花开得正好,却不知这满街絮雪,终将化作北海的霜,而她鬓间的银铃,会在胡地的风雪中,摇出三千个日夜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