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混着肩伤透出的淡黄药渍滴落桌角,晕开一小圈深色。杜子鸣浑然不觉。
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在剜取宇文宁留在尘世的最后一点魂火,填入这片白纸,偿还一个未能完成的夙愿。
“啧,看看这萝卜刻得。白胖水润,就差闻着味了。老贾头这‘一刀仙’的手艺,还真他娘在杜里正笔下活了。”一个懒洋洋、带着点烟火气的嗓门在门框边响起。
柳青玄一身半旧棉袄,袖口沾染油污,斜倚门框,叼着半截草茎。脸上灰败气色缓和了些,却依旧惫懒。
他那双细长眼睛,锐利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杜子鸣笔下正在勾勒的萝卜摊主——一个须发皆白、佝偻着腰、专注地用小铁刀剜着萝卜蒂的老头。
他顺手把一枚油汪汪的蒸饼塞到杜子鸣尚能活动的右手边,下巴朝门外一抬,“西市拐角老张头的馄饨摊今儿火旺得直燎眉毛。
老家伙熬骨头汤的瓢都要擦出火星了。还有他那哑巴孙女,捏小面人的手巧得……”
他在桌沿蹭了蹭手指油污,又从怀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黄裱纸,“喏,新鲜出炉的玩意儿,比羊肉蒸饼还下饭。瞧瞧人家吴大人这手笔。”
纸上墨迹淋漓,字大如斗,盖着鲜红刺目的内行厂官防大印:“……查实前朝逆贼余孽杨宇、张横等辈,为泄愤望、图谋不轨,暗中勾结妖党,窃习猫鬼邪术。流窜洛阳三坊,先后残害富商陈茂财、绸商刘守业、越国公府管事周成(即原显仁宫采买书吏)等三命。并阴刻邪符,意欲嫁祸忠良,挑拨君臣。实乃罪孽滔天。内行厂少监吴奎亲率鹰翼,雷霆扫穴,已于城外乱坟岗诛杀首恶杨宇等六名妖党。副犯张横伤重落网,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待上报天听,明正典刑。妖氛荡清,海晏河清。晓谕洛阳军民,莫信妖言,安心度日。……”
“瞧瞧,死无对证,铁案如山。吴大人一夜之间从追妖不力、险些反噬自身,摇身一变成了力挽狂澜、护持社稷的擎天之柱。啧啧,这手翻云覆雨,比戏台上的白脸曹操还干净利落。”
柳青玄嗤笑,手指捻着告示上“张横落网、供认不讳”几个字,嘴角勾起弧度,“天知道那‘落网伤重’的张横,昨夜是不是跟咱们在冰窖里打过照面。那身行头,那淬了绿光的铜头铁剑啊……”
他将告示随手丢在墙角刨花木屑上,油污弄脏了纸张边缘。“这洛阳城……显仁宫的柱子一根根竖起来,地底下埋着的黑手一根根伸出来。杨素那老狐狸……”
柳青玄声音冷了下去,望向窗外被高墙切割的天空,“府里估计跟筛子似的,插满内行厂的‘眼睛’。老狗如今大概连出恭都有人数着声响。妖鬼除不尽……”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粗瓷碗里的混浊土酒,声音陡然冷硬,带着洞穿世情的嘲讽与苍凉,“人心鬼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