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夜躺在狭窄铺位,根本无法闭眼。一闭上,就是停尸房无边的黑暗、老张惊恐扭曲的脸、腹腔内盘根错节的恐怖黑须……左眼的刺痛灼烧感也一直存在。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蠕动了整整一天一夜。越靠近黔南,天空越发灰暗低沉,像一块湿透的巨大铅块压在头顶。浓重的白雾开始在山腰山脚弥漫滚动,如同大地蒸腾不去的巨大冤魂。
最终,当这辆满身泥泞的长途车停在“雾寮站”牌前时,崔夜感觉像一头扎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奶白色混沌,穿过了现实与幽冥的边界。
雾寮镇,名副其实。
天地间只剩一片茫白。房屋轮廓在浓雾中时隐时现,如同巨大、沉默蹲伏的怪兽。
湿冷的水汽带着深山特有的草木腐朽与阴沟淤泥的腥气,掺杂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土腥,直往骨头缝里钻。
石板路湿滑粘腻,长满厚厚青苔。行人稀少,偶有身影慢吞吞从浓雾中走过,面目模糊,脚步无声,带着暮气沉沉。
崔夜紧了紧衣领,刺骨寒意让他一个哆嗦。空气潮湿得连呼吸都带着水汽的重量。
他在浓雾中摸索前行,凭借零散记忆和打听,终于在一条异常狭窄、污水横流、两侧歪斜木屋似要倾塌的巷子深处,找到了一块几乎被雾气和岁月洗刷的木质招牌:
“福寿棺材铺”。
黑漆底子,金粉字早已剥落褪色。
铺面低矮,门板深褐发黑。门缝里飘出浓重复杂的味道:陈年朽木、劣质油漆、纸张浆糊气,还有一种类似尸蜡的奇异脂粉香,令人胃里发沉。
“吱呀——”
一声如同垂死呻吟的门轴转动。
崔夜推开沉重老木门。一股更为浓烈的复合气味扑鼻而来。
店内光线昏暗至极。没有窗户,唯有一盏布满油污蛛网、晃晃悠悠的白炽灯泡,在正堂上方发出奄奄一息的昏黄光芒,仅仅照亮中央一小块区域,四周尽数隐没在浓郁的黑暗里。
陈设触目惊心。
巨大的、尚未上漆的粗糙松木棺材如同一具具微张口的巨兽遗骸,横七竖八地堆叠在角落和墙边。
纸扎的马匹、童男童女立在棺材旁的阴影中,惨白的脸孔抹着两团鲜艳诡异的腮红,空洞的纸眼在昏光下泛着渗人的光。
花花绿绿、工艺粗糙的纸衣纸裤如同从死人身上扒下来似的挂在绳子上微微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