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探视的半小时,短暂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当护士面无表情地示意时间已到,要求家属离开时,陈默心中那股因杨雪无声呼唤而升起的微弱暖流,迅速被冰冷的现实冲散。
李金花还在喋喋不休地对着沉睡的杨雪念叨着“好好养病”、“家里都想着你”之类空洞的话,被杨建国皱着眉拉了一把,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往外走。杨伟和王艳早就等得不耐烦,见门开了,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小雪醒了没?”王艳假意关切地问道。
“醒了一下,又睡了。看着…好点了。”李金花敷衍地回答,注意力显然不在女儿身上。她一出ICU的门,立刻摘下口罩帽子,嫌恶地丢进回收桶,仿佛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然后转向陈默,语气变得急切而刻薄:“陈默!今天的费用缴上了,明天的呢?医生可说了,那什么机器一天都不能停!还有那些死贵的药!钱呢?你赶紧想办法啊!别耽误小雪治疗!”
那副理所当然、咄咄逼人的嘴脸,与刚才在病房里那虚假的“慈母”形象判若两人。陈默的心像被冰冷的针狠狠刺了一下,刚刚因杨雪而柔软的地方瞬间冻结。他沉默地脱下隔离衣,没有看李金花,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李金花哼了一声,“光知道没用!得拿出真金白银来!我们家老杨那点退休金,还要给伟子攒老婆本呢!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她直接把杨伟的婚事摆在了台面上,仿佛杨雪的命是妨碍他们“正事”的绊脚石。
杨建国没有阻止妻子,只是沉着脸,用一种沉重的、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陈默:“小陈,压力是大,但男子汉,咬咬牙就过去了。我和你阿姨年纪大了,能力有限。伟子…你也看到了,不成器,帮不上忙。小雪…以后就靠你了。”他再次将那份沉重的“托付”压在了陈默肩上,语气沉重,却带着一种甩掉包袱般的轻松。
杨伟在一旁听着,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赦免,立刻接口道:“就是!陈默,你既然担下了这个责任,就得负责到底!小雪这病,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可不能半路撂挑子!”他生怕这“烫手山芋”再回到自己手里。
王艳也帮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煽动:“是啊陈默,小雪现在最依赖的就是你了。你要是退缩了,她可怎么办啊?我们看着都心疼。”她巧妙地用杨雪的“依赖”来绑架陈默。
陈默听着这一家子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不离“责任”、“担当”、“靠你”,却绝口不提他们自己该承担的部分,甚至连一句“我们一起想办法”的虚话都吝啬说出口。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在他心底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看着杨建国那张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冷漠算计的脸,看着李金花那刻薄自私的嘴脸,看着杨伟夫妇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杨雪在这个家里,或许从来就不是被珍视的宝贝,而更像是一个…负担?一个在失去“价值”(健康、未来的联姻可能)后,被急于甩掉的包袱?而自己这个“好女婿”,不过是他们精心挑选的、接下这个包袱的冤大头!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为自己感到悲哀,更为杨雪感到悲哀。她拼尽全力活下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家人?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陈默的声音干涩而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这令人作呕的一家子。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