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汤锅底在紫铜炉上咕嘟作响,熔金般的牛油与赤红辣椒翻滚出辛辣的浪涛,将新沏的老鹰茶气息绞成细雾,在张记老灶的大堂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炉内火星爆裂的噼啪声,混着竹筷碰撞瓷碗的叮当,原本是蜀地市井最寻常的声响,却被"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戛然而止——店门被镶铁钉的靴底踹得木屑飞溅,三股裹挟着劣酒与汗臭的冷风破帘而入,烛火被吹得斜斜摇曳,将墙上"酸甜苦辣"的匾额影子晃成扭曲的怪脸,倒像是在为即将上演的闹剧预演。
为首的络腮胡壮汉铁塔般立在门槛,鼠皮帽檐压得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络腮胡上凝着未化的雪花,随着他粗重的喘息簌簌掉落,砸在油光发亮的石板地上。他身后两个跟班敞着油光水滑的羊皮袄,腰间砍刀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刀柄包浆厚得能映出人影,显然是常年握在手中的利器。"张老头!"壮汉抬脚将门口的榆木凳踹得四分五裂,木屑飞溅到邻桌的醋碟里,声如洪钟撞在梁柱上,震得房梁上的尘灰簌簌落下,"给爷上最好的锅底!双份牛油,十斤毛肚,少一片爷砸了你的灶台!"
正在擦桌的伙计吓得手一抖,蓝布抹布"扑通"掉进醋坛,酸溜溜的气味混着辣气直冲鼻腔,呛得他连连咳嗽。他望着壮汉小臂上蜿蜒的蛇形刺青,那青黑色的纹路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蛇信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吐出毒信。伙计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围裙角被攥得发皱,指节泛白:"王......王爷,您上月的账还欠着五两八钱呢......"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却被壮汉如雷的吼声淹没。
络腮胡铜铃眼一瞪,血丝密布的眼球几乎要爆出眼眶,活像庙里怒目而视的金刚:"爷吃东西付过钱吗?"他往前逼近半步,靴底碾碎地上的木屑,发出"咯吱"的声响,袖口滑落露出青黑色刺青,蛇形图案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蛇信子吞吐间带着凛冽的杀气,"再啰嗦,爷把你这破店连人带锅扔到锦江去喂鱼!"
苏锦璃将竹筷轻轻搁在白瓷碗边,碗里的黄喉还在颤巍巍冒着热气,红油顺着肌理汇成细小的溪流,在碗底聚成一汪艳红。她抬眼望向壮汉,目光平静无波,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堂内突然静得能听见铜炉里的火星爆裂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这位爷若手头不便,改日再来便是,何苦为难一个伙计?"她的话像投入滚油的水珠,瞬间在寂静中炸开。
络腮胡这才注意到角落的苏锦璃,见她鬓边沾着火锅热气凝成的水珠,如碎钻般点缀在发间,眉眼在朦胧水汽中如墨画晕染,虽是布衣荆钗,却难掩风华。他顿时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酒气喷得人胃里翻涌,几乎要呕出来:"哟,哪来的小娘子这么会说话?"他晃着脑袋走近,皮靴踩碎地上的木屑,发出"咔嚓"的声响,"替爷结了账,陪爷喝三杯,这点小钱就当爷赏你的胭脂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