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悠悠逝去,扬州城仿佛从一场漫长而可怖的噩梦中渐渐苏醒,肆虐的洪水终于缓缓退去。曾经被洪水肆虐的青石板路,如今弥漫着一种独特的草鞋香气。那是水草经过阳光晾晒后,所散发出来的清苦气息,混合着泥土特有的质朴味道,又仿佛被无数双编织草鞋的手,巧妙地揉进了清晨那缕温柔的晨光之中,为这座劫后余生的城市,增添了一抹别样的生机。
苏锦璃静静地蹲在一座破庙的门槛上,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庙内的景象。只见老妪们安静地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如灵动的蝴蝶,飞针走线。那草绳在她们布满岁月痕迹与老茧的指间自如穿梭,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响富有韵律,竟比锦云书局那隆隆作响的印刷机还要规律,仿佛是在为扬州城奏响一曲充满希望的乐章。
“苏小姐!”一个小厮满头草屑,像一阵风般匆忙冲进庙门,手中紧紧攥着的银票,已然被他捏得发皱。“南京来的书商联盟要订五千双草鞋!说是...说是给灾民当谢礼。”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绸缎的掌柜,此人正捏着算盘,手指不经意地在门槛上蹭了蹭泥,眼神中透着几分精明与算计。
苏锦璃原本正在数着铜板的手,听闻此言微微一顿。破庙里,一个铜盆中盛满了铜钱,阳光从破洞的庙顶倾泻而下,在那堆铜钱上欢快地跳跃,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她的思绪不禁飘回到半月之前,那时老妪们颤抖着双手,接过第一笔草鞋钱时的情景,眼中满是对生活的渴望与感激。想到此处,苏锦璃忽然将手中的铜板猛地往盆里一倒,铜钱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仿佛是对那些只看重利益之人的回应。“让他们排队。先给扬州百姓换够三个月的口粮。”苏锦璃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不容置疑。
绸缎掌柜一听,手中算盘珠子差点因惊愕而崩出来。“苏小姐,这草鞋... ”他刚欲开口争辩,却被苏锦璃果断打断。
“这草鞋能救命。”苏锦璃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绸缎掌柜,指尖轻轻划过盆里的铜钱,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去问问,他们的谢礼能让灾民吃饱吗?”她的话语如重锤,敲打着绸缎掌柜的心,也敲醒了在场众人对灾民实际需求的重视。
就在此时,庙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江砚背着一捆新割的水草,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那件石青色官袍,肘部已然磨出了窟窿,里面打着补丁的中衣清晰可见。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修筑河堤时溅上的泥浆,显得有些狼狈,唯有那副眼镜片被擦得锃亮,反射着庙里摇曳的烛光,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夫人,河堤主体修好了,就是... ”江砚微微抬起右手,掌心那血泡已然破裂,草绳的毛刺深深地嵌在肉里,看上去触目惊心。“锄头不够用,百姓们轮着用,手都磨烂了。”江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