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不复诘,姑且宥之。其今时之变,实予我以惊且喜矣。乃抚其短发。元心素不剪青丝,曩者惟一度耳。昔在丰都,因其妊二子当当,体肿若瓠,丰腴尤甚,重逾百四十五斤。沐发毕,吾强欲以吹筒烘之,然其厌风鸣之聒噪,终无奈何,竟自断云鬓。
吾素爱其垂髫,尤喜蜷曲如藻者,望之妖娆绝伦。当其枕吾膝时,青丝委地若流瀑,倍增缱绻之趣。
畴昔耗无穷岁序追忆往事,今忖之,此等忆念复何益哉?不若振衣向前!
彼时亦深恶老龙王,以其虽为吾父,了无舐犊之情,惟存君臣之礼。洎其耗四载光阴,费千年灵力为吾戒绝浅蓝毒液,始知君臣之道亦可蕴深情。然以父力代子劫,父子之亲岂因位秩而疏。嗟乎!终究稚子之见耳!
至若元心,龆龀之年既如是,及笄之后亦如斯,待吾始终温良。彼乃慕鸾凤和鸣之奇女子,崇白首同心之真妇人,与吾缠绵数百春秋,未尝稍移其志;自结连理,尤守贞淑,诞育九雏,几度临蓐皆命悬丝缕,然未露惧色——盖因知吾深爱诸子。彼时愚甚,妄谓嗣众则情愈笃!不知何故,近日愈怯回首先尘,觉曩昔之我,何其秽浊耶!
今当谢老龙王,若非其遣吾赴血族行“类人炼试”(人类实验),安得五千霜序后获此大成?若拒血族之行,三代夏娃不得现世,灵魄宛转之元心无由造化。
曩者元心肉身封存水晶宫,状类长眠,彼时吾心亦若刳而出,同凝霜魄于寒殿。然今自铸心器,纵此心隳坏,犹可更铸新枢,永绝悲怆之绪。乃深纳清气,复长喟而出。
令其坐吾膝上,首枕香肩,宛昔年光景,温煦如春阳,安泰若昆冈。忽焉渴寐!非觉惫怠,惟思沉眠。
吾寤寐不宁已逾五千载,岂料今朝通体暖融,灵台松透,神思昏昏欲坠,此中玄机何耶?
元心不欲就怀,余固持之。已倚其肩阖目。
余曰:「勿动,容吾小憩。」
伊竟凝止。忆其近日行止诡谲,忽得二字可状其态——「反骨」。不知何以,此语殊可发噱,虽敛息欲眠,胸臆间犹忍俊震颤。
余之公案椅甚阔大,内填海绵,坐卧皆宜。盖因急务时或连坐十二时辰。类人炼试丹房众椅皆金玉之质价,然吾宅中所置尤贵于彼,诚以离了丹房,居家亦未尝稍歇。
不觉寐久,及元心暗移膝上欲遁,余方徐醒。此眠餍足非常,若蓄雷霆之力,更得异感如醍醐灌顶。
余曰:「汝欲何为?」
元心曰:「内急甚!君寐久矣,岂不知耶?已历三时辰矣!」
余曰:「噫!竟这般长久?吾觉不过半刻。」
元心嗔曰:「双肱莫锁妾腰!本已强忍,复被君紧锢,几作遗珠之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