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剑柄的手突然松开。十年前,我曾因坚信「文明必须剔除糟粕」而烧毁《天工开物》,此刻看着素羽用血泪奏响的琴音,看着火墙中虚影们眼中重燃的光——他们听见了,听见了千百年后《诗经》在学堂的诵读声,听见了活字印刷术在时光里的碾墨声。
当第一只火蝶从竹简灰烬中飞起时,我看见素羽的琴弦断了第三根。她却笑了,指尖划过琴腹的血誓:「秦火只能烧掉竹简,烧不掉刻在骨血里的诗礼。」火墙退潮处,一座由未燃尽的「诗礼簪」搭建的拱门浮现,门楣上「薪火相传」四个篆字还在滴血,那是文明在剧痛中落下的第一滴泪,砸在地面时,竟溅起《周易》的卦象微光。
第二重迷宫的空气粘稠如宿墨,每呼吸一口都带着铁锈味。石壁上的汉字在扭曲中渗出黑血,「民为贵」裂成「君为贵」的瞬间,我清楚看见笔画间藏着的绞刑架虚影——那是明清文字狱的具象化,每个被篡改的字都是一道绞索,勒住了文明的脖颈。
玄玑的浑天仪卡住了,齿轮间卡着半片《四库全书》残页,「违碍字句」的删改符号像蛆虫般在上面蠕动。他突然指着石壁上的《论语》残句:「『民可使由之』被剜去『不可使知之』,这不是单纯的删改,是对文明对话的腰斩。」
爻象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右袖的代码锁链突然缠上我的手腕:「用《龙龛手镜》的反切注音!每个字的发音里都藏着未被污染的真文。」他指尖溅出的蓝光中,我看见十年前的爻纹——她正用匕首划破掌心,将血滴在被删改的《南山集》上,「文字的声音,是文明的脊梁。」
我握紧紫毫笔,笔尖却在接触「民可使」三字时颤抖。十二岁那年,我在旧书店捡到被撕毁的《明史》,书页上「胡惟庸案」的记载被红笔圈满,那些被涂掉的文字,曾让我以为文明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但此刻,爻象的代码锁链与我的真文之火共鸣,竟在虚空中拼出「民,弥邻切;可,枯我切」的注音。
石壁突然发出哀鸣。无数血色「删」字从裂缝中涌出,却在触到注音的瞬间崩解成《说文解字》的部首。中央石碑上,纪晓岚的虚影伸手接住坠落的真文,镜片后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三百年了,终于有人记得……记得每个字在被绞杀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