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自己。更年轻,背脊尚未被罪孽彻底压弯,眼神里还残留着对丰收的、朴素的期盼。
年轻的方仝停下脚步,放下犁铧。他抓起一把脚下的黑土,凑到鼻尖深深嗅着,脸上露出满足的、近乎虔诚的笑容。那笑容纯粹得刺眼。
灰白人形幼体(此刻是方仝的意识体)站在麦田边缘,远远看着。他想呼喊,喉咙却像被麦穗堵塞。
他想靠近,双脚却如同生根般钉在泥土里。他只能看着,看着那个曾经的自己,在麦浪的海洋里,像一个即将被淹没的黑点。
“阿仝……”
一个声音,带着水汽的微凉,在他身后响起。
方仝的意识体猛地一震!这个声音…太遥远了,遥远到记忆的尘埃几乎将其掩埋。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麦田边缘,站着一个穿着素色布裙的女子。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水雾,但那双眼睛,温润得像蓄着晨露的湖泊,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是古璃。
第七卷里,那个声音最终化作悖论脐带结的女人,此刻站在他故乡的麦田边,如同从未离去。
“地…犁完了吗?”
古璃轻声问,嘴角带着一丝方仝记忆中熟悉的、略带促狭的笑意。她的身影在琥珀色的天光下有些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飘散的晨雾。
方仝的意识体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没…永远…犁不完…”
古璃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是啊,这世上的苦,哪能犁得完呢?”
她向前走了几步,身影更加虚幻。她抬起手,指向麦田深处那个年轻的、正在嗅闻泥土的方仝,“你看他,多傻。以为闻到了土香,就抓住了希望。”
方仝的意识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麦田深处,那个年轻的自己放下了泥土,重新扛起犁铧,继续向前,身影渐渐被翻涌的暗金麦浪吞没,只剩下肩头那柄犁铧的尖端,在黄昏的光里倔强地闪烁。
“他走了。”方仝的意识体喃喃道,声音里是磨盘碾过般的疲惫。
“你也该走了。”
古璃的身影几乎完全透明,只剩下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睛,清晰地注视着他,“有人…在等你醒来。”
她的声音消散在麦香里。身影化作最后一缕带着水汽的微风,拂过沉甸甸的麦穗,消失在琥珀色的天光尽头。
方仝的意识体孤零零地站在麦田边缘。脚下松软的黑土触感依旧真实,浓郁的麦香依旧醉人。
但一种巨大的、被遗弃的空洞感,如同冰冷的铁犁,狠狠犁过他的意识核心。
就在这时,脚下的土地震动起来!
不是脉动,是剧烈的、撕裂般的震动!麦田如同沸腾的金色海洋,麦浪疯狂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