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很久,只有水汽无声地升腾弥漫。
终于,李承乾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要将肺腑里所有的浊气戾气以及不甘全都尽数挤压出来似的。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混乱与暴戾已褪去大半。
虽然依旧布满血丝,深处却多了一份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沉静。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清醒。
“赵兄……”李承乾再次开口,声音已是彻底沙哑,却更加平稳了许多,甚至带着万分感激道:“当头棒喝,赵兄当真是当头棒喝!”
“我……险些铸下大错,自毁长城!”说着,李承乾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道:“今日若非赵兄点醒,我怕是要被这到手的权柄烧昏了头,被那点私怨蒙了眼,把父皇的信任,朝野的期望,还有眼前这千钧重担……全扔进阴沟里,去干那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沙上筑堡……好一个沙上筑堡!”
“水一冲,什么都没了!”
他闭上眼,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揉搓着自己的眉心,仿佛要将那残留的昏聩和戾气彻底揉散。
再睁开时,眼神已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和专注,重新聚焦于现实,聚焦于那如山般的军务:“赵兄说得对,隐而不发,凝神聚力!”
“此战,才是当下唯一!”
“孤定当竭尽全力,粮道、军械、后方,绝不容半分闪失!云中、马邑、白登三仓,十日之期,必成!至于李泰……”他眼中寒光一闪而逝,被更深的如同磐石般的决然取代,“待此战功成,携煌煌大势,届时......自有公论人心!”
说着,这家伙竟又猛地站起身,虽动作因疲惫而略显僵硬,但脊背却挺得笔直,郑重其事对着依旧懒散靠在躺椅上的赵牧,他深深一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认真,并且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和受教后的恭敬:“受教了!先生今日的金玉良言......”
“承乾……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先......生?”赵牧听到这个词,眉头微微一跳。
哪怕赵牧眼里压根就没有任何礼教尊卑的拘束。
此刻心中也是爽快至极.....
毕竟在大唐......先生这一词可不是这般好容易受的!
更何况眼前这对自己弟子礼的家伙,还是大唐储君呢!
这天下唯二尊贵之人的先生.....
放到朝堂上怎么说也是个太子少保......?
而自己......
说好听些算是乡野遗贤,隐士大才。
往难听了说就是一个躲在平康坊的一介商贾。
还是干勾栏行当的那种......
按此时的规矩,算是自由人中最末等的阶级了。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这些,赵牧又瞅了瞅还在抱拳拱手行弟子之礼拜谢的太子殿下,嘴角终于是微微扬起......
有些随意地抬了抬手,赵牧像似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殿下。”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悬崖勒马,也不算什么丢人事儿....”
“就不必行如此大礼拜谢了。”
“堂堂储君,对我一个勾栏东主口称先生....”
“叫外人瞧了去,怕是连我都要遭受流言蜚语了。”
嘴上说的好似嫌弃,赵牧心中却是畅快至极。
能做到如此态度,这家伙看来也是真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