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小姐请坐。”他慌忙搬来唯一的木椅,却因用力过猛,椅腿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从陶瓮中取茶时,他特意选了最底层的锡罐,那是王老汉执意塞给他的“自家喝的茶”,茶叶上还沾着新鲜的草木气息。
苏宛清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点:“杜老板,这茶你卖亏了。”她捏起一片叶底,对着光细看,“芽头肥壮,白毫满披,分明是洞庭山的明前特级碧螺春,寻常茶行要卖三块大洋一两,你却只标了一块五。”
杜志远的耳尖发烫。他原以为按茶农收购价翻倍已是公道,却不知中间竟有这般学问。三个月来,他被茶商骗过次品茶,被牙行克扣过秤头,此刻面对这坦诚的提醒,竟比赚到第一笔银子还要心慌。
“我……我不懂行情。”他搔了搔后脑勺,露出孩子气的赧然,“只想着茶农辛苦,能多赚几个是几个,也让买茶的人喝上真货。”
苏宛清的目光软下来,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家父在苏州有片茶山,自小跟着看茶叶杀青、揉捻,略懂一二。杜老板若不嫌弃,我可以介绍几位可靠的茶农,省去中间盘剥。”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白笺纸,工工整整写下一串地址,墨香与茶香交织,在小铺里萦绕不去。
三、夜宴谋局
老正兴菜馆的雅间里,煤油灯将三人身影投在雕花屏风上。陈其业的西装袖口擦过酱鸭盘子,刀叉却悬在半空:“杜兄可知,上海每年进口的洋茶占了七成市面?他们用机器烘焙,批量压制,价格压得咱们茶农连种子钱都收不回。”
杜志远咬着酱骨头,听着这位留日归来的公子说话。陈其业的皮鞋擦得锃亮,说话时袖口的钻石袖扣闪闪发亮,与自己打满补丁的长衫形成刺眼对比。但他眼中跳动的火苗,却让杜志远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紧的拳头。
“我在神户港见过三井洋行的船队,”陈其业压低声音,刀叉在瓷盘上划出细响,“他们的货轮装着冷藏设备,从印度运来的红茶在船舱里能存三个月,而咱们的绿茶若不能及时运到北方,过了伏天就走了味。”
“所以?”杜志远咽下口中的肉,直起身子。
“所以咱们要做自己的航运。”陈其业的手重重按在桌面上,酱鸭的油汁渗进桌布,“从茶农到茶商,从产地到销地,全由咱们华人自己掌控。杜兄,你管茶园,我管轮船,苏小姐管销路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