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邻居在借展合同上签字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我注意到合同末尾的备注栏里写着:"展期结束后,部分文物将入藏国博永久陈列。"
冬至那天,老邻居收到个国际快递。拆开层层包裹,里面是本装帧精美的《越南汉喃文献集》,扉页上题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八个毛笔字——没有落款,但那娟秀的笔迹我们都很熟悉。
老张翻着书突然大叫:"快看这个!"他指着内页的照片——河内博物馆新设的"明代交趾文物厅"里,张辅的青铜匣子被安置在正中央,展板上的中文说明赫然引用了老邻居的考古论文。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老邻居把书锁进保险柜,转身取下墙上那幅《宣德撤军图》,换上了新装裱的"文物回流荣誉证书"。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和什么告别,又像是在开启什么新的篇章。
春节前的大扫除时,我从博古架底层翻出个陌生的木匣。老邻居看见后竟一个箭步冲过来,像捧易碎品般接过匣子:"这是在会安......"他哽了一下,"那个越南男孩送的。"
匣子里是块刻满甲骨文的龟甲。社科院的老专家鉴定后激动不已:"这是商周时期的占卜甲骨!应该是抗战时期被法国人带走的,没想到流落到了越南。"
除夕夜,我们仨在聚宝斋守岁。老张嚼着花生米嘟囔:"要我说啊,这些文物就像离家多年的游子,终究要叶落归根。"
电视里正播放着国际新闻:中越两国博物馆签署合作协议,首批交换展品中就包括那对明代银镯。镜头扫过河内博物馆的展厅,陈女士作为翻译的身影一闪而过。
老邻居突然起身关掉电视。他打开珍藏的茅台,给我们每人斟了满满一杯:"敬聚宝斋——"他的酒杯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更敬我们永远不变的赤子之心。"
窗外,新年的钟声响彻长安街。第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绽开时,我分明看见有泪光在他镜片后闪烁。但当他转身指向橱窗里那块归国的甲骨时,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文物工作者特有的、近乎虔诚的专注:"看这上面的卜辞——'东方既白,神龙归位'。"
(本故事完)
北京的春天总是来得迟去得快,柳絮刚飘完,杨花又起,聚宝斋门前的槐树上挂满了白花,风一吹,纷纷扬扬落下来,像下了一场小雪。我坐在店里那把黄花梨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一个乾隆年间的粉彩小碗,眼睛却不时往门外瞟。
老张蹲在门口,正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修理一个瘸腿的明代小几。他当过兵,转业后在供销社干了二十年,去年退休跟着我干起了古玩。老张这人实诚,认死理,自从迷上古玩后,天天抱着书啃,现在眼力见长,已经能分出明清瓷器的区别了。
"小老板,"老邻居从里屋踱出来,手里捧着他那个从不离手的紫砂壶,"我刚才听隔壁旅行社的小王说,上海来了不少韩国人,因为免签。"
我放下手中的碗,来了兴趣:"哦?韩国人?"
"可不是,"老邻居啜了一口茶,眯起眼睛,"听说都是些有钱的主儿,来旅游的,买东西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