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少府考工室还笼在薄雾里,刘妧的木屐踩过青石板,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霍去病跟在身后,护腕上的青铜饰件蹭到她的裙角——那是新铸的漆器纹样,纹路里还凝着昨夜浇铸时的蜡油。
"公主快看,"他忽然停步,指着墙角堆放的漆耳杯,"昨儿算学队验出这批次的生漆含量才三成,杯底修补的漆灰里掺了陶土。"阳光透过窗棂,照见杯底模糊的刻痕,正是算学款识里标记的"丙等返工品"。刘妧蹲身拾起一只,指腹蹭过杯沿的修补处,沾了些未干透的朱漆。
考工室中央的案几上,摆着蜀地新贡的犀毗漆器。霍去病用佩刀轻轻叩击漆案边缘,发出的声响发闷:"卓远这次进贡的漆器,怕是往漆里掺了太多桐油。"他从袖中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算学队连夜熬制的标准漆液,"昨儿按您说的比例熬了三斤,干透后敲开能听见金属响。"
未时初刻,考工室外忽然喧哗起来。刘妧掀起竹帘,见百十个漆工围在院心,领头的卓远身着绛色髹漆围裙,腰间挂着的漆刀鞘上刻着"天工"二字,却在算学光谱仪前皱紧了眉头。"公主可知漆神托梦?"他扬声喊道,手里的漆刷还滴着靛青漆,"说算学要把生漆分成三六九等,是要断了咱们漆工的活路!"
旁边卖胡饼的老汉趁机挪近,铁鏊子在漆工们的推搡中晃了晃:"卓师傅这话可不对!"他指着算学队新立的木牌,"昨儿我见算学先生们验漆,说您蜀地进贡的漆案,三年后准保开裂——我这胡饼要是掺了坏面,吃了也得闹肚子不是?"
霍去病忽然上前半步,将刘妧护在身后,护腕上的漆器饰件撞到卓远的漆刀鞘:"卓先生可敢让算学队验验您袖口的漆?"他伸手一捋,卓远的袖管里掉出个小瓷瓶,滚到刘妧脚边。"这味儿像是松脂。"她蹲身拾起,瓶口沾着的透明黏液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掺了这么多松脂的漆,难怪经不起水浸。"
莎车商队的阿依莎突然拨开人群,面纱上还沾着长安的尘土:"公主请看,"她展开的羊皮纸上画着破损的漆器,"去年我驼队运的汉漆,到梅尔夫城时十有八九裂了缝,商人们都说汉漆是'半年货'。"她身后的大月氏商人举起算学订单,"这是王庭新下的单子,要求朱漆含汞量不能超过半分,可卓先生的漆..."
卓远的漆刷"啪"地掉在地上,靛青漆溅在算学防滑砖上,洇成歪扭的符号。"《考工记》里哪有这些章程!"他弯腰去拾漆刷,发冠上的玉簪却勾住了算学队悬挂的色卡,"髹漆靠的是心手相应,算学这些铁疙瘩..."话音未落,算学队新制的髹漆机突然运转起来,木臂按比例调配漆液的声响,竟合着远处钟楼的梆子声。
申时的考工室像个蒸笼。刘妧命人支起两个髹漆架,左侧由卓远的弟子们手工髹漆,右侧摆着算学髹漆机。卖酸梅汤的老汉挑着担子在人缝里穿梭:"喝碗酸梅汤,败败漆火气!喝一碗抵半个工分嘞!"几个年轻漆工笑起来,卓远却铁青着脸,将手里的漆刀攥得咯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