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边关朔风呼啸,当最后一批北狄骑兵扬起的烟尘消散在荒原尽头,六王爷倚着箭楼的青石栏杆,终于将悬了数月的心重重放下。城墙下,士兵们正忙着拆卸临时搭建的拒马桩,夯土声混着粗粝的笑骂声,惊起一群灰扑扑的麻雀。
三日前的庆功宴还历历在目。吴将军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将酒碗举过头顶:"多亏王爷揪出内奸,重整军务,才让北狄那老狐狸吃了瘪!"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泪光,箭伤未愈的右肺仍在隐隐作痛,却不妨碍这声赞叹掷地有声。帐内众将轰然应和,酒液泼洒在青砖地上,转眼便被干燥的风卷得无影无踪。
想起半月前的拉锯战,六王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虎符。那时北狄骑兵如黑潮般反复冲击防线,秦辉留下的烂摊子尚未彻底清理,粮草调配与兵力部署处处掣肘。他至今记得某个寒夜,自己裹着狐裘在沙盘前枯坐整夜,烛泪凝结成冰棱,而帐外传来的伤员哀嚎声,像无数根细针往心口扎。
"王爷,该启程了。"影子的声音打断回忆。王爷转身望向东方,云层缝隙里漏下的阳光将远处山峦染成琥珀色。王府的来信已在袖中揣了一个多月,龙凤胎的百日宴还有一月,可想到赵亚楠抱着孩子倚门而望的模样,他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当第一片树叶落在披风肩头时,王爷翻身上马。身后传来马蹄声阵阵,随行的将士们个个精神抖擞。吴将军执意要送出十里,临别时将一卷泛黄的《边防图》塞进他怀中:"此去山高路远,望王爷护好王妃与小世子、小郡主。"
十一月的北风裹挟着沙砾掠过辕门,六王爷握着缰绳的左手隐隐作痛。缠着纱布的手掌在鹿皮手套里蜷了蜷,渗出的血渍将白纱晕染成暗红。身后的马车吱呀作响,振宇半倚在软垫上,裹着厚毯的双腿僵直如木——三个月前那场突围战的马蹄声,此刻仍在耳畔轰鸣。
"王爷,过了前面那座山就进京城地界了。"影子驱马靠近,覆在脸上的黑巾随风扬起一角,露出结痂的刀痕。他后背的箭伤虽已取出箭头,可每次颠簸,伤口便如蚁噬般钻心。阿武和阿文并肩而行,两人肩头缠着的绷带层层叠叠,却仍挺直脊背,腰间佩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回想起那场恶战,王爷喉间泛起铁锈味。北狄骑兵的弯刀擦着左腕掠过,锋利的刀刃削断皮肉时,他甚至能清晰听见骨骼发出的脆响。若不是阿武拼死挡下第二刀,此刻这条手臂怕是早已废了。而影子为护他突围,硬生生挨了暗箭,鲜血浸透了玄色劲装,在干燥的土地上洇出刺目的红。
"值了。"阿江突然开口,声音裹着白气在风中散开。他望向远处巍峨的城楼,目光灼灼,"吴将军能安心养伤,北狄二年内不敢南犯,咱们这点伤算得了什么?"阿武闷声点头,指节叩了叩腰间刀鞘,发出沉闷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