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敲过第三响时,帐内铜钲声早化作酒坛碎裂的钝响。许褚鼾声如雷,九环大刀斜压在夏侯惇腰间,环上铜铃随着两人起伏的胸脯轻轻震颤;曹纯瘫在虎皮毯上,酒壶还斜抵着嘴角,琥珀色酒液顺着络腮胡在青砖上洇出蜿蜒水痕。周仓铁塔般的身躯歪在一旁,镔铁刀滑落在地,刀柄磕在青砖上惊起半只觅食的蟋蟀,却连他粗重的呼吸都未惊破。
关羽斜倚案几,指间还夹着半块鹿脯,青龙偃月刀横在膝头,吞口兽首在残烛下泛着温润的光。他面色只泛起薄红,酒爵空了七八次,此刻却稳当当地搁在案角,连爵口的蟠螭纹都未沾到一滴酒渍。对面的曹操抓着虎符晃了晃,金错铭文在烛火下明明灭灭,蟒纹袍前襟全被酒液浸透,却仍笑得眼睛眯成缝:“云长这酒量,当真是‘酒入豪肠三升,面不改色半分’呐!”
荀彧坐在帐角,素白袖口拂过凉透的茶汤,竹简《孙子兵法》摊开在膝头,却有半页被酒气熏得发皱。他望着关羽指尖轻叩刀镡的动作,忽然想起方才许褚灌酒时,那刀光挑起鹿脯的利落——此刻满帐醉汉,唯有关羽握刀的指节仍透着稳当。荀攸将银盏里的残酒倾入火盆,蓝焰“腾”地窜起半尺高,映得舆图上的朱砂红点如血般晃眼:“主公,须知军报还压在案头。”
曹操打了个酒嗝,虎符“哐当”砸在案上:“急什么?”他指关节敲了敲关羽面前的酒爵,“先与云长把这‘酒中兵戈’论完——方才子和扯披风时,某瞧你连眼皮都没眨,可是早算准了他要拿伤疤激酒?”
关羽抬眼,烛火在他丹凤眼里碎成两点金芒:“曹公帐下虎将,关某岂敢小觑?”他端起空爵晃了晃,酒滴顺着爵沿坠入火盆,“只是酒能壮胆,亦能误事——周仓醉倒前,可是把曹公案上的黄河鲤翻了个面。”
荀攸低笑出声,袖中竹简“唰”地展开:“‘醉者卧地而不觉,醒者观变于无形’——今夜这帐中,将军倒是应了此句。”他指尖划过“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几字,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只是醉倒的将军们,明日醒来怕是要头疼了。”
曹操哈哈大笑,抓起案上冷透的蒸饼掰了半块塞进嘴里,饼屑落在蟒纹袍上:“头疼好!头疼才记得住,云长的酒量比他们的刀还利!”他忽然凑近,虎符在掌心磨得发烫,“云长可愿...再饮一爵?”
帐外更鼓遥遥传来,已是四更天。关羽望着曹操眼中未灭的精光,又看了看荀氏叔侄案头未收的舆图,忽然将刀身轻轻一送,入鞘声轻得像雪落。“曹公盛情,关某心领。”他指腹摩挲着刀柄吞口,烛火下那兽首的獠牙仿佛动了动,“只是酒过三巡,该醒的人,也该看看帐外的月色了。”
荀彧端起那盏混了酒的茶汤,琥珀色液体在盏中晃出舆图的倒影。满帐酒气里,唯有这四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像极了两军对垒时,隔着营帐听见的弓弦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