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啊。”有人答,“可我也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烧纸?”
“因为……我心里难受。”
归宁便递上一支白檀香:“试试这个。不用求她回来,就告诉她,你想她,但你也过得很好。”
起初无人理解。直到某个深夜,一位老妇人在点燃白香后,忽然泪流满面,喃喃道:“丫头来了……她说,谢谢娘每年都给她做新裙子,但她现在穿云做的衣裳,更漂亮。她让我别哭了,要好好吃饭……”
她话没说完,香熄了。可她脸上却露出了十年来的第一个笑容。
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人来找归宁求香。
他亲手制成九十九支“释心香”,每支都融入一丝灯核愿力,却不强制显形,只作为沟通桥梁。唯有真心愿放下的,才能听见亡者的回应。
三个月过去,已有四十七人焚香释怀。
与此同时,异象频发。
村外荒庙废墟中,那块拼成“归”字的石头悄然碎裂,化为齑粉随风而去;河底寿衣队消失不见,捞鱼人再未见怪象;张家鸡舍恢复平静,新生小鸡叽叽喳喳啄食谷粒。
更令人惊异的是,每当有人真心放下执念,祠堂金灯便会轻轻一颤,青焰中泛起一点银星,随即沉入灯胎,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
苏挽晴看在眼里,喜忧参半。她发现归宁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走路时常扶墙喘息,夜里咳嗽带血,却从不让她靠近查看。
“你是不是……快不行了?”她在一个月夜终于忍不住问。
归宁正在修剪白莲枯叶,闻言停下动作。
“还有两百多天。”他平静地说,“不算快。”
“那你图什么?明明可以逃,可以躲,可以让别人来扛!”
“因为我记得爹最后的眼神。”归宁转身看着她,“他不是怕死,是怕我活得不像个人。守灯不是为了永生,是为了让人学会怎么好好活着。”
苏挽晴怔住,良久,缓缓跪坐在泥地上,抱着膝盖痛哭起来。
“我好怕……宁儿,我好怕再失去你……”
归宁蹲下身,轻轻抱住她。
“娘,真正的守护,不是把你绑在我身边,而是让你有一天,即使我没有了,也能笑着走下去。”
又过了五个月,第九十八位村民焚香释怀。
那是个年轻寡妇,丈夫死于山崩,留下三岁女儿。多年来她日夜哭泣,甚至想带着孩子一起跳崖追随。归宁劝她许久无果,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死了,谁陪女儿长大?”
当晚,她点燃释心香,梦见丈夫抱着女儿在花海奔跑,回头对她笑:“你看,她笑得多甜。我不在了,但你要替我爱她。”
她醒来,抱着熟睡的女儿哭了整夜,第二天清晨,把丈夫的遗物尽数焚毁,只留下一枚戒指戴在手上。
“我不再等你回来了。”她说,“但我永远爱你。”
金灯剧烈震动,一道银芒直冲云霄。
第一百人释怀之日,即将到来。
然而就在第九十九人准备焚香的前夜,北方狂风骤起,乌云压顶,一道血色闪电劈开苍穹,隐约可见黄泉司辰钟轮廓再度浮现,钟摆已荡至第二格。
紧接着,大地震颤,村东古井喷出黑水,水中浮现出数百具浮尸,皆身穿寿衣,面蒙白布,齐刷刷转头望向祠堂方向。
归宁立于屋顶,手持青铜令牌,眉心青莲绽放耀目光华。
他知道,幽冥之门已被撼动,残念即将凝聚成形,试图阻止契约更替。
“来吧。”他低声说,“这次,我不再为你点亮灯。”
子时,第九十九人焚香。
是一位盲眼老者,儿子早年误入深山失踪,他寻了一辈子,瞎了眼也不肯放弃。归宁让他点燃香,只说一句:“告诉他,爹找到了回家的路。”
老人颤抖着手,将香插入土中,喃喃道:“儿啊……爹不找了。你在那边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香燃尽,风止,云散。
金灯轰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青焰化银,银转金,最终凝成一轮小小太阳悬于祠堂上空。整座村庄沐浴在暖光之中,连积雪也开始融化。
地底深处,断裂脊椎骨寸寸崩解,红丝尽灭,透明眼球彻底碎裂。那扇由骸骨堆砌的巨门发出凄厉哀嚎,缓缓闭合,门环上的巨眼流出黑色血泪,最终归于寂静。
黄泉司辰钟,第二响戛然而止。
归宁站在光中,仰望夜空,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他还剩一百零三天寿命。
但他知道,自己赢了第一步。
三个月后,第一百位村民释怀。
是一个从未见过归宁的小女孩,母亲难产而死。她从小听人说“妈妈在天上看着你”,一直不敢抬头看星星。归宁带她来到山顶,指着银河说:“你妈不在天上,她在你心里。只要你记得她的笑,她就一直活着。”
那晚,小女孩第一次主动仰望星空,笑着说:“妈妈,我今天吃了糖,甜甜的,你喜欢吗?”
金灯缓缓降落,落入归宁手中。
灯焰熄灭。
却又在下一瞬,自行重新点燃??不再是青色,而是柔和的乳白色,如晨曦初露。
《承灯九章》终章“舍灯”圆满。
守心灯不再需要守灯人,它已成为天地自然的一部分,只为那些真心愿告别的灵魂照亮归途。
归宁回到祠堂,取出《归途手札》,在末页添上最后一行字:
>“灯已归源,界自安宁。
>我将赴约,去见那个用一生教会我如何放手的人。
>这一次,我不再是守灯人,
>我只是宁儿,
>来接你回家。”
窗外,春风拂过,白莲盛开。
花瓣轻颤,露珠滚落,映出万千世界。
其中有欢笑,有泪水,有离别,也有重逢。
十三个月期限,还剩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