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啊,” 母亲往他碗里添了块山猪肉,油汤顺着木纹流进桌缝,“你瞧这肉,炖得比去年你娶亲时的喜宴还烂乎。” 这句话像枚生锈的针,猛地扎进两人之间 —— 那场没办成的亲事,正是因为他拿不出三十两聘礼,眼睁睁看着姑娘嫁去了邻镇。赵飞的筷子 “当啷” 撞在碗沿,抬眼看见母亲迅速别过的脸,皱纹里盛着比夜色更浓的愧疚。
“娘,” 他忽然抓住母亲正要添汤的手,那手背青筋凸起,像后山暴起的岩脉,“我遇到一个贵人,只要能够跟着他做事情,一年少说能够赚100两银子。” 话音未落,母亲腕间的银镯子滑到肘弯,露出道淡青色的疤 —— 那是七年前他发急病,母亲连夜翻山采药时摔的。“可您这手...” 赵飞的拇指碾过那道疤,触感像晒干的苔藓,“开春时还疼得握不住纺锤...”
母亲突然抽回手,往灶台里添了块湿柴。浓烟腾地窜起来,熏得赵飞眼眶发酸。他看见母亲在烟雾里弯腰咳嗽,白发垂落遮住表情,却看见她指尖紧紧攥着围裙角,像攥着根救命的稻草。“那年你爹走的时候,” 母亲的声音混着烟味,“攥着我的手说,‘娃他娘,别让咱飞困在这山里’。” 她转身时,煤油灯把影子投在墙上,忽然变得很高大,像座山。
赵飞猛地想起十四岁那年,父亲坠崖的噩耗传来,母亲就是这样站在灶台前,脊背挺得笔直,却在深夜里把他搂进怀里,哭湿了半拉枕头。此刻她从碗柜深处摸出个红布包,层层打开时,露出片泛黄的纸 —— 是他八岁那年用木炭写的 “人” 字,被母亲当宝贝似的收了十年。“带上这个,” 母亲把纸折好塞进他包袱,“想娘了就看看。”
窗外的月亮终于挣开云层,把竹帘的影子投在母亲脸上,像谁用淡墨勾了幅沧桑的画。赵飞忽然想起昨夜梦见自己变成山鹰,在天上飞啊飞,却怎么也飞不出母亲眼里的那汪潭水。他伸手替母亲拨开发丝,触到她鬓角的白发,比去年此时又密了些。“娘,等我在城里置了宅子,”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就接您过去享福。”
“傻孩子,” 母亲用袖口擦他眼角的泪,力道重得像小时候给他擦鼻涕,“娘哪儿也不去,就守着这老屋。你看这墙上,还贴着你十岁画的门神呢。” 赵飞转头,看见斑驳的土墙上,那张贴了十五年的门神画像正被月光镀上银边,手里的斧头还像当年那样,威风凛凛地指着门口 —— 那是他用过年的红纸偷着剪的,想给母亲挡灾。